雨丝斜斜砸在金辉之城的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霓虹。凌翊推开总统套间的门时，衣服下摆还沾着雨水，指尖触到室内暖烘烘的空气，才总算从雨夜的冷意里缓过神。
这套房间奢华得有些过分——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真皮沙发前摆着水晶茶几，连浴室的瓷砖都泛着细腻的光泽。赫洛尔留下的黑色风衣搭在床尾，布料挺括，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凌翊换上时才后知后觉地懊恼：上午竟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去见了城主莱恩，幸好对方没在意。他忽然想起赫洛尔提过的话，法奥斯学院的人常年在生死边缘打转，对穿着本就没什么讲究，想来莱恩城主早见怪不怪了。
洗过热水澡，疲惫感涌上来，可没有手机电脑的日子实在难熬。凌翊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趴，思绪没头没脑地飘，忽然就撞进了查尔斯那句诡异的话里——“历史是假的，勇者将复活魔王。”
他猛地坐起身，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之前骗蓝梦蝶说自己失忆，这会儿想补历史知识，也只能找她帮忙。凌翊抓起风衣冲出门，在酒店大堂的暖光里找到蓝梦蝶时，她正抱着杯热可可戳吸管。
“图书馆？”蓝梦蝶抬眼，蓝色长发随动作晃了晃，“来的路上好像见过，就在附近。”
可“附近”到底是哪儿？凌翊没问清细节，凭着模糊的方向感钻进雨巷，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绕了两圈就彻底迷了路，活像只乱撞的无头苍蝇。直到他在一个卖热红薯的小摊前驻足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凌翊回头，就见奥莉薇娅站在路灯下，金色长发被雨打湿几缕，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指尖泛白，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凌翊开口如实回答，奥莉薇娅先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刚刚的事，给我烂在心里，别让除你之外的人知道。”
“可你看起来很伤心，”凌翊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赫洛尔他们说不定能帮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奥莉薇娅打断他，语气硬了些，却还是侧身让开了路，“别多问，跟上来，我带你去图书馆。”
两人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雨还没停，路边的小摊商贩裹着雨衣吆喝，红薯的甜香、烤肠的油香混着雨水的味道飘过来。不是他们无惧风雨，只是生活迫得人没法停下。凌翊看着摊主冻得发红的手，忽然觉得这现代化的都市里，人们依旧在艰难的活着。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历史？”奥莉薇娅的声音打破沉默，她目视前方，金眸在霓虹下泛着浅淡的光。
凌翊挠挠头，顺着之前的谎话往下编：“不是失忆了嘛，总不能一直稀里糊涂的，想补补知识。”
奥莉薇娅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语气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哦？那你可得好好看看，以前发生的大事，还不少呢。”
凌翊拍着胸脯应下来：“放心，我肯定努力！”
雨丝落在风衣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前方图书馆的暖黄色灯光越来越近，凌翊没看见，奥莉薇娅转头看他时，金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被雨雾吞没。
雨幕中的金辉之城图书馆，像一座从时光里凿出的巨碑。青灰色的花岗岩外墙爬满深绿的常春藤，即便被雨水打湿，也掩不住墙面上刻满的古老符文——那是早已失传的天翼族文字，在霓虹闪烁的现代化街区里，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厚重。正门是两扇一人多高的橡木大门，铜制门环雕成羽翼形状，推开门时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老人的叹息。
走进馆内，暖意与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扑面而来。挑高的穹顶足有三层楼高，彩绘玻璃上绘着远古神祇的图案，雨水顺着玻璃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彩影。长廊两侧立着大理石柱，柱身上浮雕着各族兴衰的片段：有天翼族振翅护天的壮阔，有龙族盘踞山峦的威严，也有人族手持农具耕作的细碎场景。凌翊仰头望时，只觉得这建筑不是用石头堆成的，而是用一整个世界的过往砌起来的，每一寸都在诉说着时光。
奥莉薇娅显然也少来这里，两人踩着铺着红绒的楼梯，在书架间绕了近二十分钟，才在三楼角落找到标着“上古史·人族纪元前”的铜制门牌。书架高得要搭梯子，泛黄的书页边缘卷着毛边，有些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得凑到窗边借着街灯的光才能看清。
凌翊找了张靠窗的木桌坐下，奥莉薇娅在他对面拉了把椅子，起初还翻着几本光元素理论的书，后来便靠着椅背，伴着窗外的雨声慢慢阖上了眼。凌翊则埋进历史书里，指尖划过一行行记载，公元前30年人族的附庸惨状、公元前29年勇者与魔王的伪装求学、公元前25年独退龙族的壮举……时间线在书页间铺展开，可越往后读，他眉头皱得越紧。
当读到“公元元年，魔王背叛勇者，二人同归于尽”时，凌翊停下笔，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相识三十年的伙伴，怎么会突然反目？蓝梦蝶提过的精灵族灭绝，史书里竟连半个字的详细记载都没有，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原因，像被人刻意从历史里剜掉了一块。他忽然想起查尔斯那句“魔王为了守护世界而死”，心脏猛地一跳——若真是如此，会不会是精灵族要刺杀魔王？然后魔族灭精灵族？可这种大事史书为何一笔带过？
他又翻遍了相邻书架的资料，从编年史到私人手稿，甚至连记载贵族生活的杂记都没放过，可关于精灵族的结局，始终只有“已灭绝”三个字。凌翊摸索着下巴，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是勇者篡改了历史？可这个结论又站不住脚——勇者若要改史，动机是什么？掩盖刺杀魔王的真相？还是为了人族崛起铺路？无论哪一种，都缺了关键的逻辑链。
“呼……”凌翊轻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视线不自觉飘向对面。奥莉薇娅睡得很轻，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或许是梦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凌翊好几次想叫醒她，把查尔斯的遗言和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可脑海里突然闪过巷子里的画面——她背对着他，肩膀剧烈颤抖，哭声被雨声盖过，却透着撕心裂肺的绝望。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合上书，窗外的雨还没停，霓虹灯光透过雨丝，在书页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凌翊望着那些记载着“过往”的文字，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像图书馆外的雨夜，看似清晰，实则藏着无数看不清的迷雾。这水，远比他这个穿越者想象的要深得多。
凌翊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将摊开的史书往桌角推了推。窗外的雨还没歇，霓虹灯光穿过雨帘，在书页上投下晃悠悠的光斑。他正望着那片光斑发怔，忽然瞥见——下落的雨丝竟停在了半空。
不是雨变小了，而是每一滴水珠都悬在窗外，像被冻住的水晶，连风都没了动静。
凌翊猛地扭过身，心脏漏跳了一拍。奥莉薇娅还靠在椅背上睡着，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而她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白发少女。
月希就那样随意地坐着，蓝眸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手里捧着本翻开的上古史，另一只手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那杯子明明悬空在桌沿，却稳稳当当的，没有丝毫要坠落的迹象。她抬眼看向凌翊，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可算能看到我了。”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凌翊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奥莉薇娅，生怕吵醒她。
“一个小时前。”月希翻了页书，指尖穿过纸页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你当时盯着史书入了神，看不到我。”
凌翊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所以我刚才想的那些，你都知道了？”
“知道也没用。”月希放下书，视线落在奥莉薇娅熟睡的脸上，眼神有些飘忽，“我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一点印象都没有。”
“也是。”凌翊叹了口气，“那你这次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月希的声音轻了些，像融进了窗外的雨声，“我好像只会在‘重要的记忆节点’出现，做的事也乱七八糟的，就像……在朝花夕拾。”
凌翊忍不住笑了：“这哪能叫朝花夕拾？难不成这些事你都经历过？别逗我了。”
“我也觉得扯。”月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透明的轮廓在暖光里若隐若现，“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听着一段陌生的历史，我却会觉得怀念——像忘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冒出来一点影子。”
凌翊愣了愣，忽然想起之前的对话：“所以你之前说‘我曾经怎么怎么’，其实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对呀。”月希抬眼，眼里多了点笑意，“不过现在你可比以前强多了，能保护女孩子了，还不快谢谢我？”
“我可真谢谢你。”凌翊翻了个白眼，语气却软了些，“要不是骑士给的恢复药水，我上次估计就死在那里了。”
“人总是要在逆境里才能成长嘛。”月希耸耸肩，刚想说什么，突然顿住了。
凌翊也察觉到不对——空气里的暖意突然消失，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从头顶罩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片刺目的红光从图书馆的穹顶倾泻而下，像流动的岩浆，瞬间将他和奥莉薇娅裹在其中。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凌翊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书页翻动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脑袋里嗡嗡的轰鸣。他下意识想去抓身旁的奥莉薇娅，却只碰到一片温热的衣角，随即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沉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