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娅在教会静养的这一周，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对威尔而言，这是一种焦灼的等待。他几乎泡在图书馆里，翻阅着那些边角破损、字迹模糊的古籍，试图从神话传说或禁忌抄本的只言片语中，找到能与特里尔事件对应起来的描述。然而，官方记录干净得令人绝望，而非官方的记载又大多荒诞不经，将“大规模消失”归咎于异界神灵的恶作剧或古代诅咒的复苏，毫无实证可言。
挫折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每当他在餐桌上看到尤莉娅依旧带着几分迷茫和小心翼翼的神情时，那种无力感就更深一层。他知道，追问一个失忆的人是不公平的，但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而唯一的钥匙，却沉睡不醒。
这天傍晚，威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从图书馆出来，正好碰到在庭院里进行每日剑术练习的蒂娜。木剑划破空气，发出凌厉的呼啸声，她的动作精准而充满力量，银灰色的眼眸在夕阳下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还是没线索？”蒂娜收势，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走到威尔身边。她不用多问，从他眉宇间的郁结就能看出结果。
威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像大海捞针。而且……我越来越觉得，真相可能根本就不在这些‘被允许’存在的书里。”
蒂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明天，我带尤莉娅出去走走。”
威尔一愣：“出去？外面现在……”
“就在城里，不去远地方。”蒂娜打断他，语气带着她一贯的决断，“她整天待在房间里，对着墙壁和神像，脸色比刚来时还差。再这样下去，没等她想起来什么，自己先垮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以前……不也这样带我散心的吗？”
威尔怔住了，想起蒂娜刚被带到维尔茨时，那个缩在角落、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的、像受伤小兽一样的女孩。是他硬拉着她去看集市的人偶戏，带她去尝街角老婆婆卖的、甜得发腻的蜂蜜糖，才让她一点点从封闭的壳里探出头来。
“……好吧。”威尔妥协了，“但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放心。”蒂娜点了点头，“有我在。”
第二天上午，阳光难得地驱散了北境常有的阴霾。蒂娜果然带着尤莉娅走出了教会大门。尤莉娅起初有些畏缩，习惯了室内的昏暗与宁静，街道上往来的车马人流和喧嚣的叫卖声让她下意识地靠近了蒂娜。
维尔茨作为北部交通枢纽，市集总是充满了活力。来自南方的香料、精致的工艺品，与北境的毛皮、矿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独特的风景。
“看那个。”蒂娜在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前停下，拿起一个用某种蓝色晶石雕成的、造型简朴的小鸟挂坠，“特里尔蓝铃花的颜色。”
尤莉娅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接过那只冰蓝色的小鸟，指尖轻轻摩挲着。家乡盛产的那种花的颜色，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鲜亮的色彩。
蒂娜没说什么，直接付钱买了下来，塞到尤莉娅手里。“拿着。”
“谢……谢谢你，蒂娜小姐。”尤莉娅握紧那只冰凉的小鸟，感觉心底似乎也注入了一丝暖意。
她们又逛了一会儿，蒂娜给尤莉娅买了一包刚出炉的、撒着粗糖粒的烤饼。尤莉娅小口吃着，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她偷偷看着身边面无表情却始终走在她外侧，为她隔开人群的蒂娜，轻声说：“蒂娜小姐，其实……很温柔呢。”
蒂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别过脸去，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胡说八道。”
临近中午，蒂娜带着尤莉娅走进了市集附近一家颇为热闹的酒馆——“橡木桶与战斧”。这里鱼龙混杂，空气中弥漫着麦酒、烤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蒂娜选了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果汁。
尤莉娅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粗犷的佣兵、风尘仆仆的行商、还有穿着不同样式皮甲的冒险者……这些都是她过去在特里尔小镇从未接触过的。他们的谈话声、吹嘘声、抱怨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而粗糙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商人打扮的男人的谈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北边彻底乱套了！”
“怎么了？不是说帝剑已经把‘北国’的那些怪物挡在要塞外面了吗？”
“那是老黄历了！”一个胖商人灌了口酒，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铁砧’要塞，沦陷了！”
“什么？！不可能！那可是帝国北方的门户！”
“千真万确！我有个伙计刚从那边逃回来，说是几天前的事！要塞里杀出来的幸存者没几个，到处都是那种打不死的鬼东西！帝国军损失惨重，防线正在往后缩！”
“我的天……那维尔茨岂不是……”
“所以现在到处都在征兵啊！帝剑保卫团，还有贵族私军，都在招人！报酬给得前所未有地高！”
“妈的，这世道……看来这趟货送完，我也得考虑往南边躲躲了……”
“哐当！”
威尔正巧在这时走进酒馆，找到她们的位置刚坐下，就听到旁边桌的议论。他手中的水杯没能拿稳，重重地磕在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铁砧要塞……沦陷了？
那是北方最后一道坚固的屏障。一旦失守，通往北境腹地，包括他家乡特里尔方向的道路，将几乎无险可守。而他的父母，如果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在北方……
尤莉娅被威尔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他。蒂娜则瞬间握紧了放在腿边的剑柄，银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旁边那桌商人，然后又回到威尔脸上。
威尔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对两位少女解释，径直走向了那桌正在议论的商人。
“几位先生，”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但努力保持着礼貌，“打扰一下，你们刚才说……铁砧要塞沦陷了？消息确定吗？”
胖商人打量了一下威尔，看他虽然年轻，但气质不像普通平民，便点了点头：“十有八九是真的。现在北边逃过来的人都在传，而且你看——”他指了指酒馆里一些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人，“消息灵光的，都已经开始准备后路了。”
威尔的心沉了下去。他道了声谢，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威尔？”蒂娜低声问。
威尔抬起头，目光扫过蒂娜，最终落在尤莉娅脸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意。
“我们得去。”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去北方，去要塞那边。”
寻找父母的最后一线希望，或许就在那片已然沦陷的战场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