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的脸色忽地变了，他全身绷紧，下意识的伸手去抽藏在靴子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
他已经很久没有需要再动用这种小技巧了。
“怎么了？”男人看着亚连突然间的举动也警惕起来，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猎魔人没有言语，抓起倚在桌旁的武器，向着房门口扑去。屋门洞开，映入他眼帘的是炽烈的火光，烈火烧红了半边夜空。
整片森林都在燃烧。
那些足有上千年历史的云杉、紫檀、白桦与赤松如今在火焰中挣扎倒伏，即将化作一场浮灰，想必正朝向天空发出无声的悲怨。
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影们如风般接近，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掷出火把。火光翻滚着在树脚上溅开，火海随之蔓延。他们在隔着仅仅数十步外的空地上汇聚，结成了铁桶般的包围。
猎魔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骑士们从头到脚裹在清一色的黑色盔甲里，连骏马也是同样的漆黑，脸上罩着狰狞的骷髅面罩，盔顶饰有猛禽的羽翼。
马蒂亚斯也钻出门口，站到亚连的身后。呛人的烟灰混在雪片中卷来，他干咳两声，立刻拿出头巾捂上口鼻低声问询，“这些人是？”
“这样的话不应该是由我来问吗？”亚连毫无异状，只是戒备地俯低身子，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
“他们的盔甲上似乎看不见表明身份的徽记，也没有打起旗帜……”男人瞟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眯起眼睛打量着黑骑士们的装束，
“见鬼，能建立这样一支骑士团的势力必然非同小可。我们不会是这么多人的对手的。”
“要跑吗？”
马蒂亚斯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敞篷货车上，挽马们躁动地打着响鼻，蹄子偶尔在地面上敲得叮叮作响。
“虽然说我的马车上是有两匹马，但——”
“跑出去的希望很低是么。”
“没错……等等，先别急！他们动了。”
黑骑士们一层层散开，露出了中间簇拥着的人影，高擎于顶的火把们照亮了他头顶辉光闪耀的法冠。
——人影的出现近乎让猎魔人窒息。
四名骑手翼护着艾哈特主教渐渐逼近，他身上金线织就的法袍流溢着光辉，坐下的骏马白得胜雪，苍老的脸庞浮着层淡淡的笑。
“好久不见了，小亚连。”
猎魔人握住剑柄的手不由得缓缓扣紧，手心里满是冷汗，剧烈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为什么要这样做？”男人沉声质问，他站了出来，踏上一步掩护在亚连身前，“亚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你我都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隐瞒又有何意义？”老人慢悠悠地说着，一字一顿。马蒂亚斯沉默了一会儿，用眼神示意猎魔人退至马车旁，他还打算再挣扎一下：“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在一位贵族的面前这样做。”
“贵族？”主教发出一声嗤笑，“我亲爱的马蒂亚斯……事到如今这样的伎俩未免太过可笑。”他举起权杖直指亚连，语调骤然拔高，“把他给我抓过来！”
骑士们纷纷拔出武器，那四名骑手顺着主教的示意首当其冲自队伍中驰出，向着二人直扑上去。
男人想要拔剑，却被一只手制住了他的手腕。他自负臂力过人，可在那只看似瘦小的手发力下，竟把他的剑生生按回了鞘中。
“你先去那边上马，我会拦住他们。”亚连原本苍白的脸上，恐惧的神情已经消失一空。猎魔人将男人往马车处推去，自己则反身迎上了骑手们。他拔剑在手，剑刃出鞘时犹如电光一闪。
第一名骑手挥舞着战斧盖头劈下，却扑了个空，猎魔人灵巧地避开锋刃，挥动剑锋割开了他甲胄连接处毫无防护的空隙。
骑手只来得及吐出一声暗哑的呼喊，仰天栽倒在亚连身边的雪地里，鲜血四溅。他套着护甲的脚在痉挛、踢打，硕大的靴刺深深戳进积雪中。
猎魔人舞动长剑画出完美的弧度，饱饮鲜血的剑像是活了过来，剑身流动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他没来得及为击倒敌手感到欣喜，危机便已再度袭来，这次刀锤并举，攻势势大力沉。
亚连且战且退，竭力抵御着骑士们的如潮攻势，武器交击声恍若雷鸣。交错着激斗的战团在雪地中缓缓挪动，溅起纷扬的雪花。
男人解开挽具，将挽马们放了出来。嘈杂的交锋声此刻已近在眉睫，但他只是安静地在马屁股上拍了拍，安抚着这些焦躁不安的马儿。
随着一声沉闷的惨呼，战团处的交手终于决出胜负。四人中的最后一名骑士滚落马鞍，紧接着传来阵阵马蹄踩踏金属的响声，他被自己的坐骑踩到了脚下。
马蒂亚斯已经系好了马具，他翻身上马催动它切入战场，一把抓住了亚连染满鲜血的手，把猎魔人送上另一匹马空着的马背。
老人含笑观望，将整场战斗的经过尽收眼底。一名骑士驱马来到近前比出手势，可面对着麾下骑士们的惨败，他却只摇摇头作出祈祷的姿势，话语中笑意不减，“看着这一切吧，最终的审判即将来临。”
亚连低头看着剑尖自胸前透出，墨色的血流正顺着剑身汩汩涌出胸口。他努力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突然间冷冽起来的面孔，错愕的神情凝在沾满血污的脸上。
剑刃贯穿了猎魔人的心脏，几乎将它彻底剖开，男人缓缓转动剑柄，搅碎残留的血肉，然后猛然撤出长剑。
猎魔人摇晃着落下马背，浓墨般的血泉从伤口处泵出，在极高的血压下仿佛一条腾空飞起的墨龙。
亚连觉得视线开始发暗，失去太多的血液令他通体冰凉。他说不出话，声音像是被猛地卡在了喉咙里，只是双瞳木然地望向天空，仿佛一具尸体。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轻语声夹杂在风雪中传进他的耳畔。
“我很抱歉。”
天地萧瑟，大雪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