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皇与烛阴
随着阳光泻下,世界的天空倒映在了一双瞳孔中。
天空的里的云随着风变换着各种形状,似乎毫不在意那双眼睛的稚嫩,不依不饶地加深着它们的疑惑,那双眼睛的主人继续注视着,仿佛要听见什么回答似的,随后,他听到了一阵声音。
"半夏,你在想什么呢?秋萝都已经过来了啊。"当半夏还沉思在疑问中时,繁缕在梯田的水洼中喊出的这句话穿过了村庄传到他的耳中,他因为这句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了。他站起幼小的身躯,向村庄里那片波光粼粼的梯田奔去。在片刻以后,他就挽起了麻布裤跳进了水中,和繁缕互相泼水起来,有的水溅到了秋萝的身上,让她不禁把济川先生那些严厉的教条又挂在嘴上。半夏本以为,自己能在这打闹中忘记那个困扰他的疑问的,但他却发现那个疑问挥之不去,又渐渐地在自己的心中萌生了。就连一条鱼游过他的脚边,他也因为那个疑问而思考这生物的祖先是不是就如同传说那般原本是东皇和艾藜的完美造物,最后却因为烛阴还有其余三女神的侵蚀而坠入这个世界。
"你怎么又在发呆呢,你说吧,等会我们玩什么?"繁缕在田垄上坐下,随手折了根甘草茎咬在嘴中,他的眼睛眺望着天空的远处,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比嘴里草汁更甜美的东西。在把话说完后,他把眼睛转向半夏,半夏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
"或许,我真的会想济川先生说的那样,在长大后因为自己这爱质问的性格而跟随他走向四象师的道路吧。"半夏幼小的心灵里这样想着。但随后,他的思考在一片暖暖的水中模糊了,他懒洋洋地看向了同在水中的繁缕和蹲坐在田垄上的秋萝,觉得这一刻仿佛就是永恒的。
然而,半夏并不知道,象的流动和光与暗的战争注定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就如同他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已经悄然靠近他一样。就在下一刻,他和繁缕间的水面上凭空旋转起了一个以符篆为中心的小漩涡,他们立刻感到了他们身处的水已经变成了粘稠的活物。它咬住这两个小孩的脚踝,把他们扔到了田边的空地。在他们头昏脑胀之际,秋萝也被那闪耀着符篆光芒的水体缓缓地拱动到了空地上,一群人已经从山坡上走了下来,他们认出了里面叫骂的梯田主人,还有神情严厉,正在默颂着水之术的济川先生。
"或许,他们只是和我们开玩笑呢?"繁缕即使摔倒在地上也没有改变他那个望向天空时的眼神,努力微笑着对半夏说道,随后,他们被拎了起来。
在村庄供奉神明与祖先的小屋中,年轻的四象师济川正一句句地训斥着秋萝,但他的训斥没有持续多久,就摆了摆手让秋萝帮忙整理药材了。而半夏和繁缕则依然还在外面罚站,他们不被允许交头接耳,也只好看着远方的风景解解闷,繁缕看着天上的云,而半夏则观察着村里风景。
此时正值下午,村民们有的干完了农活正在享受着阳光,身上晒得暖暖的人不禁歌颂起了光明之主东皇,有个年轻人甚至唱起了歌颂东皇的歌谣,里面提起了他和艾藜女神的爱情创造了一切生命,提起他离开宇宙前组建的六个军团,那些箭矢闪耀光芒的弓箭手,山峦一般雄壮的重步兵,还有驾驭风雷的骑士。当旁边的一个青年对此展现出崇敬之情时,他受到了身边老人的怒目而视,老人用无比畏惧的语气说起战争是何等的惨烈可怕。
半夏和繁缕的腿脚站得渐渐酸了,但济川依然没有什么让他们停止的意思。那暖暖的日光渐渐散去了,一道光与暗之间的交界线缓缓的掠过大地。世界昏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嚎叫。
半夏还没试过这样看着夜里的村庄,那种他与生俱来的困惑此时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看向了旁边的繁缕,但繁缕却闭着眼睛。
入夜后的村庄又静悄悄地忙碌了起来,村民们用木板架高了门槛,相传这样僵尸就跳不进屋子里了。在外守夜的人面对漆黑寂静的荒野开始战战兢兢地对黑暗之主烛阴念起了颂词,述说着他如何在东皇的离去后开始筹划自己的复活,他组建的六个军团里有着翱翔于天空的嗜血异人,操纵僵尸的炼尸人,崇拜死亡的狂徒和被妖族寄生,有着九个头颅的骨甲士兵。那个守夜人继续轻声地诉说着死亡和黑暗是万物的终结,是最伟大和不可逾越的鸿沟,希望伟大的黑暗之主能在短暂的岁月中暂且饶过这个卑微村庄的一切。
半夏出于好奇向那个守夜人望去,他困惑而又惊讶地那个守夜人就是下午时歌颂东皇的人。困惑之际,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繁缕,但他却发现繁缕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恐惧已经颤抖起来。他颤抖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屋里的济川。
"知道错了吗?那就进来吧。"济川终于打开了门,看见这两个小孩都慌张地点点头后就示意让他们进屋。在屋子里,秋萝安静地半卧在了躺椅上,济川为她盖上了被子,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坐回他的座椅上继续阅读着那写满符篆的皮革卷轴。像是为了宣泄他阅读着复杂卷轴带来的沉闷和烦恼一般,济川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指责起了他们,他断断续续地提到他们的所做所为影响了村里粮食的收成,提起了他们应该早日摆脱的单纯和无知,还提到了随时可能波及到村庄的战争。
"济川先生,一个人的恐惧是不是一定会褪去的"繁缕的身子依然颤抖着,他睁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哀求一般地问道。
"你给我闭嘴,好好反省自己的错。"济川冷冷地说道,他不顾繁缕已经哭了起来,继续说道:"早点忘了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是成人了,你就不会问这种蠢问题了。"
半夏把身子拦在了繁缕的身前,想要用些什么方法阻止济川对繁缕的责骂,正好这个时候,那个疑问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好方法,就把那个问题说出了口。
"济川先生"半夏面对济川严厉冷漠的眼神鼓起了勇气问道,"战争指的是东皇与烛阴之间的战争吗?"
济川的眉毛因为半夏的这句话而扬了扬,他脸上的严厉的神色因为这个问题而舒缓些了,一点对半夏赞赏的神色流露了出来:"可以这么说,那是东皇和烛阴之间从宇宙开始时就永不间断的战争。"
"白昼和黑夜的交替是这战争的一部分,生命和死亡的交替是这战争的一部分,人性中善与恶的变化也同样如此"济川边说边望着半夏,这个他收养的三个孤儿中最有天赋的一位,半夏脸上那种好奇的神色让他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他索性拿起了皮革卷轴,在半夏面前重新铺展开。
陈旧卷轴上的一幅画描绘着虚空中一黑一白两位面目模糊的神明,他们战斗着,萦绕他们四周是代表四象的四个符篆,在四个符篆的四周,无数半夏认不出的象形文字布满了卷轴剩余的空间,大概那代表的是世间的万物。但这丝毫没有减轻半夏的困惑,他继续问道:"那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问题只是让济川惊讶的话,半夏的这个问题就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思考了片刻,决定给这个孩子一个四象师中流传已久,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答案。
"那是因为混沌最初的衍生,因为世界的本质,因为无法预知也无法左右的命运。"济川说完后没做更多的解释,然后就招呼三个孩子赶快关灯睡觉了。
二、 血披翎之兆
光与暗交界的晨昏线一遍又一遍地掠过大地,在从远方传来的流言中,光与暗的十二军团燃起的战火同样一遍又一遍地烧灼着大地。村民们时常聚集在村口谈论着每一场战争的细节,然后在说完后感慨道那幸亏离这村落还算远。已经长大些的半夏和繁缕总是听村民们说着双方的兵种和武器,然后再幻想着战场上的场景,在这个时候,能打断他们幻想的就只有秋萝了。秋萝往往听了一会后就因为不感兴趣而撇起了嘴走回了屋里,他们于是就一边抱怨一边跟着她回去了,在回去的时候,他们两都偷偷地盯着秋萝头上的花来看。
"你们应该记住,光明与黑暗不仅应该被敬重,而且应该敬而远之。"济川在他们走进屋后总是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一次也并不例外,济川望着窗外一片安详的村庄说出下半句:"假如你们不想毁了这个村庄的宁静的话。"
在三个孩子参差不齐地背诵了一上午四象是如何维持世界的运转以后,济川就放他们出去了。那些济川的夸奖还萦绕在秋萝的心中,但她却被半夏和繁缕各拉着一只手越跑越远,他们边跑边说要给她表演一点好玩的。
济川忘了一点,在小孩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多少尊卑之分,军团的将领,不朽的神明,在他们的眼里和一位严厉的农夫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在后山的山腰的空地上,半夏和繁缕早已把某些犯忌的游戏预演了好几遍,而这一次,他们终于背熟了台词,把这绝对不能给济川看到的一幕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
"从无尽的混沌中诞生出了你我,只有毁灭你,宇宙才能得到救赎"繁缕一手抓着一块树皮,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树根,稚嫩的童声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我是东皇,光明的本身。"
半夏的身影倒影在繁缕的眼中,他愣了一会后拿出一段桃木枝折成长短两段各握在手里,他努力也装作严肃的样子说道:"你错了,只有寂灭才是万物的终点,我是烛阴,不灭的黑暗。"
说罢了这番晦涩的台词,两人终于恢复了小孩的天性,他们用手上的东西相互打闹着,还不时夹杂神话史诗里某些不太难背的句子,秋萝双手叠在胸前看着他们。就在半夏还在摸索着手中的树枝该如何施展的时候,繁缕的进攻就一个接着一个地袭来了,繁缕稚嫩的脸庞因为用尽全力而涨得通红,仿佛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一般。不久以后,半夏就因为一瞬的分神被挑飞了其中一根树枝,接着站立不稳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繁缕的树根立即插进了半夏肋旁的泥土里。
"看啊,光明战胜了黑暗,世界沐浴在里无穷无尽的美好中。"繁缕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烁着一点光亮,然后看向了秋萝。秋萝却在沉思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一边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半夏,一边摆起了一副说教的脸孔。
"你们啊,一定是从来就没认真听过济川先生的教诲"秋萝见他们两人还是一副木然的样子,干脆亮出了济川奖励给她的红色绣纹站在他们中间,说起了四象师们的传说:"在无尽的混沌中诞生后,已经明白彼此是不能相容的东皇和烛阴开始了第一次的交锋,东皇手握长刀和钩镶,烛阴手握战锤的和匕首,他们互相交锋,交锋产生的爆炸和尖啸震开了他们。"
秋萝在两个拿着玩具武器的小男孩间挺起亮出了胸膛,像每一个得到老师偏心的好学生那样继续说了下去:"在交锋处被扭曲的时空中,一个美丽的身影展开了腰肢,她就是女神羲和,她看着还在对峙的东皇与烛阴,决定谁也不偏帮,而是秉承混沌的旨意在宇宙中带来第一种象--火。"
本来,秋萝是想听到他们的惊叹和赞赏的,但她等来的却是一片寂静,她左右各看了一眼,发现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有什么话就快说,别瞪着我!"秋萝一时间气得连头上别的花都在发颤。
半夏和繁缕对视了一眼,各自捡起了象征着神明武器的树枝树根,又装起了严肃的语气:"那么,羲和,你到底是何等的美丽呢?"
秋萝一时间生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她脸上逐渐弥漫的红色恰恰就像火焰的纹络,让两位男孩想象着太古之初那位火焰的女神是何等的美丽,终于,脸庞红得火一样的秋萝在他们两人的头上各扣了一记暴栗。
"不认真听讲,罚你们帮我整理草药!"秋萝高声说道。
于是,在午后的树荫下,三个孩子整理着从后山新鲜采下的草药,里面就有着济川给他们起名时用的半夏,繁缕和秋萝。终于,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完了草药,坐在后山山脚的一块石头上看着夕阳。
从梯田吹来的风仿佛吹过了孩子们的思绪,他们的思想活跃了起来,繁缕注视着巨大的夕阳,身子往秋萝靠近了点,喃喃自语道这么伟大的存在怎么就不能彻底战胜黑暗呢,半夏也把身子往秋萝靠近了点,那个一直萦绕着他的疑问让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怎么就能呢,再过片刻,黑夜就要将太阳驱逐到地平线以下了。不过,他的情绪也被繁缕感染了,因此他口中的话也变成了:"即使彼此不能相容,两位神明为什么就不能在宇宙中各自躲得远远的呢?总会有方法避免这一切的。"
半夏的肩膀摩擦着秋萝的肩膀,他心中的疑问让他把视线放在了远方,渐渐地,他的眼睛发现了一点异样,他指着天边的许多黑点问道:"那是什么,一大群在掠食的乌鸦吗?"
光与暗交界的晨昏线缓缓地推进着,在晨昏线映下的远方,光明与黑暗的两个军团正在延续着这永不止息的战争,数量庞大的吸血异人盘踞在天空随时准备着俯冲而下,但那些箭头闪耀光芒的弓箭手并不会让他们这么做,飞蝗一般的箭雨腾空而起,把数以百计的吸血异人化作了坠落的尸体,而活着的则开始了四处逃窜。其中的一位异人带着数根贯穿身体的箭,对鲜血的渴望让她在死亡到来之前唯一想做的就是畅饮一番,随着气流,她虚弱地越过重重山峦和无数的村庄,她隐隐看见了零落的木屋,一个梯田和一座小山。
正在此时,济川正在屋外坐着,他悠然地看着神明和祖先的神龛,手里描绘着奖励给秋萝的红色绣纹。不经意间,他的眼神扫过天空,发现了一个黑影疾驰而来,在下一个瞬间,他看请了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那个黑暗六军团中吸血异人的真正称谓脱口而出:
"血披翎。"
涌上心头的恐惧让他立刻使出了全力,他咬破自己的舌尖,用口中的血咏唱起了一个简短而又暴烈的敕令,一道火蛇在他手心飞跃而出,在空中正好咬住了那头血披翎,她全身燃烧,不断挣扎着坠向了后山。
在后山的山脚,半夏还在思考着原来的问题,突然,他想起了以前济川告诉他的那句话:那是因为混沌最初的衍生,因为世界的本质,因为无法预知也无法左右的命运。他不解地抬起了头,看见这超越他想象之外的东西。
燃烧着的血披翎从天而降,宛如一个上天给予半夏的答案。她坠落在了三个孩子的跟前,他们都看清了她燃烧着的溃烂皮肤,快要露出骨头的脸庞,还有狰狞的长牙。
血肉烧灼的焦臭味充斥着三个孩子的鼻子,繁缕尖叫哭喊着逃离了。垂死的血披翎挣扎着昂起头,竭力审视眼前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畅饮鲜血,出于习惯,她做起了一件血披翎们常做的事--在畅饮前仔细品味着饮品气味。
她看向了秋萝,她嗅到了这个女孩血里无与伦比的甘甜气味,她敢确定这个女孩如果置身于战场,她的咽喉顷刻间就会被血披翎咬断。她又看向了半夏,这个男孩的血的味道混杂不明,却依稀透露着一丝让她厌恶的气息,或许在喝尽了那女孩的血后可以喝点作为解腻。
血披翎身上的大火已经烧尽了她的皮肤,她知道是时候下口了,但就在她摇摇晃晃爬向两个孩子时,她突然又闻到了一个人血的气味,那股气味透露着脆弱的愿望和向往,似乎有什么吸引着她的东西就藏在这层薄薄的外壳中,她张开只剩软骨的鼻翼,想仔细嗅清楚。但现实并不给她机会,随着一阵锐器刺破血肉与骨头的声音,她能嗅到的大概只有无尽的黑暗。
燃烧的血披翎倒下了,一个草叉贯穿了她的头颅,在草叉的长柄上握着的是繁缕颤抖的双手。繁缕高呼着东皇的名字,闭着的双眼在发抖的脸庞上留下两行泪。
三、 秋萝的花
在济川赶到三个孩子跟前时,他一把推开了繁缕,喃喃自语道黑暗六军团的践踏是否将要到来了。所幸的是,除了在远处山岭有僵尸出没的流言依然被流传,再也没有什么黑暗的造物接近过村庄了。于是这座村庄继续宁静地见证着晨昏线的交替,就如同大地无言地见证着十二个军团间的战争。在某一个初春的时节,一个身影匍匐在灌木丛中缓缓向前爬动。
阳光透过叶子的间隙暖暖地照在繁缕的身上,让他不禁再一次在心中歌颂起了东皇,他年轻的心中想象着自己是光明六军团中最勇敢的战士,挥舞着利刃斩断黑暗的造物,但是,他的这个念头突然让他害怕了起来,他想起了那个血披翎的噩梦。在恍惚间,他的身体碰到了旁边灌木丛,灌木枝头的抖动引来了远处的一声口哨。
"好吧,这回的潜伏游戏我又输了。"繁缕站起了修长的身子,对口哨声传来的方向说道,同样已经长成少年的半夏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提着一片枯叶,正在仔细看着上面的脉络。
繁缕一直不懂得半夏看着事物那种困惑的眼神到底是为什么,他看着村里来往的人是如此,看着那些日益复杂的象功课也是如此,就连看着日渐变得难以猜测的秋萝也是如此。突然间,繁缕想到了一个把戏来吸引半夏的注意,他捡起一根枯枝,敲了敲地面然后装作严肃地说道:"混沌中我们的战斗永不止息,黑暗之主烛阴,尝尝我的弓弩吧。"
半夏当然记得这个年幼时候他们时常玩的游戏,他半开玩笑地高呼了一声光明之主东皇受死,随后躲过飞来的枯枝,把树下掉落的树荚扔了回去作为还击。两个少年就这样一来一往地打闹了起来,就在他们沉浸于玩闹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玩闹时或闪避或投掷的动作已经透露出了一种可贵的天赋,就像他们就是为了兵器而生的一样。他们投掷得越来越起劲,半空中的树荚和枯枝多得就像被狂风卷起了一般,于是,第二件不被他们察觉的事情也发生了。
一枚旋转的树荚嵌进了一根枯枝里,它们旋转着偏离了原有的轨道,砸到一个采药身影的跟前,让那个采药的身影的发出了一声娇喝,然后急匆匆地向他们的方向走去。半夏和繁缕都知道那是谁来了。他们想起了他们正在玩的那个游戏背后的神话,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开始有点明白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隐藏在了里面。
"我说,半夏,你还记得讲述神话里是怎么说羲和诞生以后的那一段的吗?"繁缕停住了手,他有些紧张而又有些憧憬地问道。
半夏也停了手,他看着那个身影慢慢走近,就像面对一个无解的谜团那样说道:"在火的女神羲和被创造了以后,光暗两位神明在荒芜的宇宙中又开始了战斗,东皇扣动弓弩的弓弦,而烛阴则投出尖锐的标枪,光与暗的箭矢和标枪纷纷相撞折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漩涡中,一位长发飘扬的女神诞生了,她就是女神高唐。她看着东皇与烛阴,最后决定谁也不偏帮,她飞向她的姐姐羲和的身边,并秉承混沌的旨意给给宇宙带来第二种象--风。"
一阵微风吹开了秋萝的长发,让她露出了已经让村里女人有些嫉妒的脸庞,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述说着对两位少年的某些期许,但随后,她却装出一副愠怒的样子说道:"你们差点砸到我了。"
原本呆呆站着的两人听到这句话立刻道了声歉,秋萝在听后却笑着看着他们。他们的心里都在奇怪着为什么随着岁月的过去男孩和女孩之间会变得如此奇怪了--他们这位从小的伙伴不再和他们亲密无间了,她身边仿佛又开始萦绕了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吸引着他们一样。秋萝找了个树桩坐下,说想要聊点什么,在半夏和繁缕的应和声中,秋萝如数家珍一般罗列的这个后山上药材的种类,说着那些济川先生说的象流动的奥秘。
秋萝说得有些累了,于是停住了口。繁缕因为秋萝的这番话也产生了些交流的欲望,繁缕说道:"那秋萝,你知道光与暗的十二军团的名字吗?"
秋萝皱着眉摇了摇头,繁缕于是先介绍了起来:"守护光明的东皇六军团分为六个军团:破晓戟,日冕尘,铁刃连城,不死金鸾,衔石龙和明夷地火。"
既然繁缕已经开了头,半夏也接着说道:"守护黑暗的烛阴六军团也分为六个军团:蔽日云,无妄灾劫,百里伏骸,吞天犼,朔风摧林和地涌黄泉。"
秋萝听到这些话,她的嘴唇中发出了一声轻叱。
说起战斗和军队,男孩的心里总会有股难言的向往,繁缕一时间没发现秋萝微微皱起的眉头,对半夏问道:"说起来我们也熟悉这些名字很久了,说不定哪天会见到呢?"
半夏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没事,如果我们遇不到,成年那天我们就自己去找。"
这时候,秋萝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先去济川先生那里帮些忙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秋萝就像故意躲着他们那样,她特意多花了许多时间帮助济川先生整理书籍,碰到了他们即使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是擦肩而过,这让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终于有一天,半夏困惑地向济川问道这是为什么。
济川正坐在书桌上,看着那些描述四象如何运转构成世界的古籍,书房里还残留着秋萝的香味,看来她前不久还在。在听完半夏的问题后,原本还期待半夏能问出什么好问题的济川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用了一个最宽泛的回答打发了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象的诞生和流动,光与暗不止息的战争,万事万物都是无法预知和左右的命运,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半夏根本不能理解这里面的意思,他困惑地走出门,不料走出了几步后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原来繁缕早已站着等候多时了,他的脸上流露着和半夏一样的困惑。
"走,我们直接问秋萝吧,她正在湖边洗衣服呢。"繁缕拽住了半夏的胳膊,不容分说地走了起来。
出于忐忑不安的心情,他们觉得走向秋萝所处地方的道路格外地漫长,繁缕也不禁困惑了起来,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世界的某些真相向他又走进了一步,于是,他对半夏说道:"半夏,你再说说光与暗的神话接着是怎么样的吧。"
半夏只好回答道:"在宇宙中,东皇和烛阴开始了第三次交锋。东皇手握巨剑。烛阴手握九节鞭,他们兵器的撞击形成了汹涌澎湃的波纹,在震荡的波纹中,一个丰腴柔美的女神诞生了,她就是女神西瑶,羲和与高唐伸出手来迎接这位妹妹,而她在思索片刻以后也也决定不偏帮光明或者黑暗,而是秉承混沌的旨意给宇宙带来第三种象--水。"
一枚小石头因为两人走过而松动得坠入水塘中,掀起了一层层波纹,秋萝就在水塘的对面了,她跪坐在水边洗着衣服,里面有她的布裙,头巾,还有济川的道袍。她边洗边唱起了歌,半夏和繁缕的新奇都因为那首歌的歌词而变得平静些了,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东皇与烛阴,寂寥的宇宙中刀兵如雨。
火之羲和从中点燃,
风之高唐从中飘起,
水之西瑶从中流动,
但最后让战斗分出胜负的,
却是最美丽的地之艾藜......"
接下来,秋萝哼唱的片段里零零星星歌颂着东皇的伟岸,他与女神艾藜如何创造出了万物,其中身为神明长子的人类曾经何等无忧无虑地翱翔在宇宙中,渐渐地,她的声音静了下来,像是她不想面对那歌接着描绘的内容,半夏和繁缕这时也正好也走到了她的身边。
大概是秋萝还沉浸在那首歌的想象里的缘故,她这次没有对他们不理不睬的,她轻声问了句:"你们怎么来了啊?"
"我们只是想问问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半夏满怀困惑地说道。
秋萝理了理手上那块济川给她的红色绣文,看着水面说道:"你们啊,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地谈论起那十二个军团,却一点也听不进济川先生的教诲,村子里只有他能真正理解我们是存在是依附在多么无常的命运中,我们为此要做出多么不情愿的选择。"
"不,不会是这样的"繁缕的手轻轻搭在秋萝的肩膀上,秋萝却摇着头摆脱了她,女孩总是比男孩早成熟,也有着更多的思绪,她企图继续搓洗衣服来避开这个话题,却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倒影,在一片波光粼粼中仿佛就像歌词里面描绘的那些长着双角与双翼,不知情悲伤为何物的人类,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在夕阳之下站起了身,告诉他们等她回来,随后,她飞奔进了后山的山林中,半夏和繁缕诧异而又不安地等待着。期间,济川走到了水塘边询问他们秋萝到底去了哪,他们只好说谎道秋萝去梯田里帮忙了,济川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回去了。时间继续缓缓地过去,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秋萝从后山上下来了,她双手背在身后,就像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半夏,繁缕,告诉你们后山里一件好玩的东西吧。"秋萝先开口了,半夏和繁缕困惑地发现秋萝这时候的目光带有一种不像是在注视着真实事物的迷离,她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正在后山上采摘着半夏,繁缕,和秋萝,在不经意间,我看见了一种并不是药材的花朵,它的花期虽然短暂,但真的很漂亮。"
接着,秋萝把藏在身后东西拿了出来,半夏和繁缕都以为那会是一株花,但他们猜错了,那是三株。
"这只是一份小小的礼物而已,不要期盼太多。"秋萝说道,这时候天开始黑了,尽管阳光还是竭力在三个半大孩子的头发,睫毛上留下一丝丝光痕,但晨昏线却毫不理会,不容分说地推进着。繁缕接过秋萝递过来的花,他突然涌起一阵冲动想把秋萝拥在怀里,半夏也接过了秋萝递来的花,他困惑地思考着这代表着什么,最后,秋萝的双手拢在胸前,把最后一株花留给了自己。
四、成年礼时的战场
晨昏线扫荡而过,永不回头,伴随它的除了光与暗十二军团永不休止的战斗,就是万物永不休止的变化。当年秋萝采下三株花的地方又重新被别的植物覆盖了。在这一天,秋萝并没有在山上采草药,而是安静呆在了房中。她看着木盆水中自己青春面容的倒影,忐忑不安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为自己整理起了头发,为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好好打扮。
"今天的成年礼过后,一切都变了啊。"秋萝边想着边望向了窗外,她突然无比怀念那以前头戴鲜花坐在梯田的岁月,那些她敬畏地在济川前低头背书的经历,这年幼时的一切都即将逝去了。
但是,秋萝并不知道,有一件事在今天并不准备逝去,恰恰相反,它从当年模糊的念头中变成了正在发生的现实。后山低矮的灌木丛仿佛还一直低声吟颂着它,那就是少年间的诺言:
"说起来我们也熟悉这些名字很久了,说不定哪天会见到呢?"
"没事,如果我们遇不到,成年那天我们就自己去找。"
在村落鲜有人经过的出入口,有着两道崭新的足迹,它们跨过了村民眺望远方时常坐的石头,穿过了抵御野兽而竖起的藩篱,一直延绵到了远方的平原。
随着两道足迹延伸得越来越远,它们两旁的也不再只有平原上寻常的草木了,一些被村民们敬畏而不敢提起的东西逐渐出现了:一匹被开膛破肚的战马静静地躺卧在草丛中,在它的旁边是一个被拦腰斩断,九个头颅都保留着骇人表情的骨甲士兵;身披纸甲的僵尸身上遍布箭矢,其中正中他头颅的那一根给他带来了真正的安息,在不远处,一片纹有金色光环的白布中凸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那是一位为东皇战斗至死的战士。
在足迹前进的方向上,这样的事物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新鲜,尸体流出的血还没凝固,骨甲士兵尸骸上九个灰白头颅还在颤抖着。在那两行足迹终于终结的山丘上,战斗带来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此时的半夏和繁缕正伏在山丘顶的草丛中探出头来看着山下的战斗。他们年轻的身躯因为这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战争场面而抖动着。在战场的一方,数百辆战车在重步兵的掩护下正向前推进,那面纹着金龙和兵刃组成的车轮的巨大长幡让他们认出了这正是东皇六军团中的破晓戟军团,在战场的另一方,无数身披骨甲的九头士兵用骨盾构成了一道尖锐的藩篱,他们用手里的骨矛戳刺着前方野兽一般的狂徒,驱使他们冲入敌阵大肆杀戮,一面矗立在阵中血红的长幡上纹着一头漆黑的怪兽和一阵卷起骷髅的风,半夏和繁缕也同样能够认出那是属于烛阴六军团中的朔风折林军团的。
半夏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繁缕的手在紧紧地拽着一把草,看向战场的眼神仿佛是在祈求。骨盾组成的屏障是如此的尖锐恶毒,以至于有无数拖动战车的战马在屏障前嘶叫着人立而起,而那些已经冲入阵中的狂徒真的如同收割生命的狂风一般,用他们双手各持的武器制造出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东皇六军团伤残的士兵们脸上流露着两位少年所不能理解的茫然和期望,呼唤着东皇的名字,而回应他们的,只有九天之上投射而下的阳光。
破晓戟的司战突然站起身来,他拿起兵器,狂吼着驱马向前冲去,阳光使得他的角盔,他战甲背上的羽饰,他的剑刃和他的矛尖都闪耀出让人生畏的光芒。他振臂一挥将一柄单手剑掷向空中,剑在半空旋转着,用凌厉的光芒将天上三只企图偷袭的血披翎切成了两半。他继续向前冲去,终于冲到了骨甲士兵组成的屏障前,他身上闪耀的光芒让他面对的骨甲士兵暂时失神,这个失神的瞬间让一根闪光的长矛洞穿了他最正中的那个头颅。他在得手以后立刻咆哮了一声,将长矛上的尸体向旁边摔去,被灌注巨力的尸体掀翻了近十个骨甲士兵。这道屏障终于开始崩溃了,破晓戟的众多战车再次抽动缰绳,开始了对敌人的践踏。
繁缕差点就欢呼了起来,仿佛他就是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冲破防线的战士那样。他们意犹未尽地看着破晓戟的战车上挥舞下破灭黑暗的戈戟,困惑为什么得胜的战士们没有欣喜的表情。最后还是半夏先清醒了过来,他摇了摇身边的繁缕,"要不我们先回去了吧,今天可不光是我们成年呢。"
繁缕明白半夏的意思,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他笨拙地转过身,突然被什么绊到了,当他发现绊到他的一具僵卧在地的,皮肤布满紫斑的僵尸时,他忍不住惊叫了起来。半夏赶紧拉起他,一路跑着回答了村庄。
在这属于三个少男少女的特别日子里,济川心里也忐忑不安着,他为了分散注意力而念动敕令,让他桌子上的灯台一会点燃,一会结冰,一会又被风吹熄。当他听见了村口那急促的脚步声时,他差点就以为他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他随即就发现脚步声的来源是半夏和繁缕,他恼怒地想让秋萝呆在房间里再出去好好教训他们俩,可是,他推开了秋萝的房门,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半夏和繁缕看见打扮好的秋萝向他们走来,她头发透露着草木的清香,脖子上套着自己编织的花环,她抬起了头,打扮过后的面孔让半夏和繁缕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你看你们,过了今天我们就要成年了啊。"秋萝看着两位走近的少年,语气带着些欢快,但立刻她就察觉到了自己失言了。她的神色变得冷漠了起来,半夏和繁缕站在她的两侧,有些欲言又止。
"是啊,就在成年的今天,你也必须决定把脖子上的花环献给哪个男子了。"半夏的心里这样想着,他其实很想把话说出口,他看向繁缕,繁缕眼中把话说出口的欲望更是热烈,而秋萝则不发一眼地站在中间。在恍惚中,刚从光与暗的战场回来的半夏记起了一些当年那个水塘边洗衣的少女歌颂的神话,他现在对里面描述的东西更加明白了。于是他说道:"秋萝,还记得我们以前常说的那个神话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吗?"
秋萝和繁缕听到后都立刻明白了那指的是什么,半夏挪动了一步,让秋萝更像是夹在他和繁缕中间,继续说了下去:"在火风水三女神被创造出来后,东皇和烛阴继续冷酷地对峙着,他们都预感到接下来的交锋将会分出胜负了。在一个寂静冷峻的时刻,东皇挥舞起光芒万丈的权杖,烛阴抽出破灭一切的链刃,两位神明的全力一击让宇宙都为之震动,狂乱的伟力肆虐在他们的交锋处,但没等两位神明分出胜负,一个比火风水三女神还要美丽的女神降临在了他们交锋的地方,那就是女神艾藜,混沌的旨意回荡在她的耳边,但她看向了交战的两位神明,却犹豫了。"
半夏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呼了出来:"因为艾藜那无与伦比的美丽,东皇和烛阴都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存亡,向她发出呼唤。在这时候,艾藜向东皇转过身来,因为她希望能面朝光明,背对黑暗。"
半夏觉得喉咙里像有东西咽住,他说不下去了。但此时,眼神没有对着他们,而是对着远方房子的秋萝接上了话:"艾藜被东皇抱在了怀里,烛阴愤怒地冲上前去,他被自己的怒气蒙蔽了战斗的智慧,在他的链刃击中东皇时,他的身体已经被东皇的长矛刺穿了。烛阴尽管无法被消灭,但也不甘地化为了一团失去形体的黑暗。东皇和艾藜之后生活在了宇宙中,他们创造出了一切闪光而不朽的生命。"
秋萝说完之后身子莫名其妙有些晃动,她像是想转向半夏和繁缕其中的一个与其四目相对,但又怕背对着的另一个会被长矛所贯穿。但是,随后她的脸再一次冷漠了起来,仿佛她刚才说的东西不过是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的谎言,她边摆弄着脖子上的花环边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不,今天已经是时候了"繁缕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拉住秋萝。
"现在不是时候,你别忘了,黑夜也是一天的一部分,世界就是如此。"秋萝挽了挽长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剩下的时间里,两人仍留在原地,繁缕在黑夜中说着些话安抚着自己的恐惧,半夏则迷茫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偶尔他们还聊着未来和人生一类虚无缥缈的话题,终于,伯劳鸟又开始了鸣叫,夜晚也结束了。
五、秋萝的婚礼
晨昏线掠过了村庄,掠过了两位少年,接着掠过了秋萝的房门,那房门随后打开了。
秋萝边走出了房门,她的手在整了整脖子上的一个挂着的布袋以后又放了下去,随后,她停住了脚步,摆出了一个社祭里成年女性该有的姿势,接着拿起了花环。
繁缕紧张得不知所措了,他仿佛从秋萝的身姿中看到了世界在逐渐对他展露真相,而他却无力承受。他轻哼了一声,把视线从秋萝移到了半夏身上,他的内心不断责备着自己的卑劣,但却不能阻止他祈求秋萝不要走近半夏。
他听见了秋萝的脚步声,看见了她在地上影子隐约的动作,他几乎要闭上了眼睛,可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且在下一刻,他就发现半夏的脸上流露出了错愕与迷茫,为此他几乎要窃笑出声。但是,他没能笑出来,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了一个他绝不敢相信的事实。
秋萝的花环同样也没落在他的脖子上。
秋萝举起了花环,她的动作像是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没有一丝的犹豫,她把花环挂在了济川的脖子上,然后就像她从小经常做的那样,等待着老师的赞赏。济川对此并没有太多惊讶,像是他早已结果会是如此。象的力量在他的手上涌动而出,变成了一个礼花,接着他又对周围的说了个调剂气氛的世故笑话,周围的众人于是簇拥而上,恭贺这对新人。
在这一刻之前,两位少年都以为一个人在经历了某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以后必然会立刻痛哭失声,但在这一刻以后他们才明白并非如此,木然也许更为常见。两个少年就这样木然地相对站着,从白昼一直站到晨昏线再次掠过大地。在济川和秋萝走进了娲皇庙中进行婚礼的时候,繁缕终于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向娲皇庙走去,半夏于是紧随其后。
在这位主管婚配的妖神庙宇中。两位新人已经对着娲皇的雕像恭敬地拜了三拜,恰好在两位少年进来时,他们开始了最后的仪式:
一位村里的老人走了上来,给他们递上了一道白茶,它是用牛乳和蜂蜜做的,老人边看两位新人喝着茶边述说着头顶双角,肋生双翼的人类是如何作为光之长子从那个金光粼粼的池塘中诞生的,他们追随在东皇和艾藜身后,掌管着一切生灵。
繁缕的双眼因为这位老人的话泛起了一点希望,仿佛那一位在湖边歌颂东皇的少女又活了过来。他把眼光投向了秋萝,但秋萝却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她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位老人,像是期待着仪式的下一步。
又一位村里的老人走了上来,给他们递上了一道黑茶,它是用苦艾草和其他微毒的药材做的,老人边看两位新人喝着茶边述说着失去形体的烛阴如何借助火风水三女神的嫉妒把艾藜女神和万物蒙骗到了他所在的宇宙中心,人类是如何在那场世界被创造出来的巨大悲剧中被粉碎双角,折断翅膀,被剥夺了力量和永生。
繁缕的身子因为这番话传来一阵抽搐,可秋萝却没有丝毫的惧怕,她眼神安然地喝着那道黑茶,一点茶水带着她唇上的朱砂流了下来,让她像极了那头在回忆里纠缠着繁缕的血披翎,繁缕为此几乎要尖叫出声。
接着,两位新人把前两杯茶的茶杯都扔到屋外,像是在隐喻着把过于美好和骇人的东西都置之不理,第三位老人走了上来,给他们递上一道浑浊的茶,它是用炒米,藤椒,还有盐和油脂做的,老人边看两位新人喝着茶边述说着人类是如何在大地上挣扎求生,学会了狩猎和建筑,一代代地经历着五味杂陈的生活。最后,三个老人一同行礼,向这位村庄里唯一的四象师道贺,秋萝和济川则对着,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繁缕再也承受不住这一切了,他低声地呻吟着,半夏只好推着他的背示意他一起出去静静,繁缕随后立刻夺门而出。济川因此给半夏投以一个赞许的眼神,但半夏回头给他报以一个算不上尊敬的眼神,然后也走出了门。
繁缕走出门后就叫喊着狂奔了起来,半夏紧追在后,鬼使神差的,他们来到了小时候经常玩闹的那片空地,繁缕跪坐在了地上,小声地述说着什么,在一片漆黑中如同一只被祭献的羔羊。
半夏走近了繁缕,他发现繁缕在述说着的是那个神话史诗最后的结尾,他对着一片漆黑述说道艾藜女神和众生在宇宙的中心面对着火风水三女神和烛阴,那柄东皇藏在艾藜女神背后的袖剑立刻贯穿了它的宿敌,但黑暗之主惨叫着释放的力量让众生堕落,同样也让四位女神无法维持自己的形体了。半夏强撑着内心的汹涌,拍了拍繁缕的肩膀让他别再说下去了,但繁缕偏偏提高了声音继续说了下去:"羲和化作了海上的磷火和火山,高唐化作了大气与云层,西瑶化作了湖泊与海洋。"
"而最美丽的艾藜呢"繁缕边说着边凄厉地笑着,半夏站起来想把他摁住,繁缕却抓起了一把土撒向了半夏的脸:"她变成了这个!土与大地!而当东皇明白到他的所爱已经无法复原,他的孩子们都已堕落时,他只是远离了他们,直接消失在了这个宇宙中,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想要做什么!"半夏的内心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当他重新睁开眼,他甚至怀疑是某只恶鬼篡夺了繁缕的形象,才让这样一副狰狞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繁缕厌恶地看了看身后的村庄,又指了指村口的那条道路,他没有说话,但一些东西已经替他回答了半夏,那就是从无尽夜幕中吹来的阴风。
半夏突然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荒谬,只经历了短短的一天,光与暗的十二个军团就从他们那个只敢远远观看的存在如此活生生地走到了他们的眼前。在这个时刻,唯一支撑着他的就只有他心中的困惑了,他抚下脸上的土,捧在手心里悲伤地看着,他回想了宇宙诞生的时刻,混沌中诞生了烛阴,但也同样诞生了东皇。一股冲动让他站起了身,面对着繁缕那张脸。
随后,夜色里响起了半夏的声音:"好啊,我也会离开这里,但你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了!"再之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在后半夜,秋萝从新房的床上起了身,她身旁睡着的济川就像个孩子那样惶恐地呢喃着十二军团,不可预知也无法左右的命运。她叹了口气,回想着前半夜听到的那些响彻村庄的吵闹声,打开门想再对他们说些什么。
她捂着贴身衣物中的一个小袋,沿着门口的足迹走去,终于走到了他们儿时时常打闹的那块空地,但那里只剩下两行走出村庄,却又方向相反的足迹了。
六、无法左右的命运
在成家以后,济川慢慢学会了把心中所想局限在这个小村的一切中,在他时常站在梯田的最高处,看着这个几乎不曾变化的村庄,他甚至觉得那些经常出现的顾虑在这缓缓流逝的平静岁月中是可笑的。每到黄昏,晨昏线掠过梯田的时候,秋萝就会走上田垄,叫他回去晚饭。
"济川先生,我们应该回去了"济川能听出秋萝的声音里还有一点身为学生的羞涩。
有些时候,站在梯田高处的济川会觉得眼前的景象在缓缓提升着他作为一个四象师的能力与感悟,为此他求之不得,他明白正是四象师的力量和准则让他获得了村庄中的尊重,也获得了他美丽的妻子。他于是继续感受着这一切。
"济川,我们回去吧。"有一天,济川感受到了秋萝的话语变得更亲切了,在几年的相处以后,这显得自然而然。
从那以后,济川站在梯田高处感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他像是慢慢能看懂了混沌,明白了象是如何构成了世界:火在田垄的秸秆中燃烧,风吹过原野和山林,水流动着波纹,唯有大地始终沉寂无言,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虫儿的呜咽。他的生活也同样遵循着他的所悟,尽管秋萝偶尔拿起贴身衣物中的一个小袋让他不悦,但他总是很快就释然了--当晨昏线无数次掠过这个村庄,谁还会记得那两个曾经的少年?
济川站着看着晨昏线再一次掠过大地,他察觉秋萝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但她没有说话,只有一阵婴儿的啼哭从她的怀里传来。
济川突然记起来了,从婚礼那天开始,快十年已经过去了。
济川转过身来,一股愉悦莫名地涌上了心头,他示意秋萝坐在她傍边,把儿子抱在自己怀里。济川为他唱起了象的歌谣,秋萝也在旁边轻声唱和着。晨昏线悄无声息的掠过梯田上的他们,黑夜降临了。
济川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他隐约像是觉得今天像是有点特别,在唱累了歌谣以后,他倚坐在秋萝身边,轻声地对秋萝说等孩子会说话了,他就教他象与世界的奥秘。
秋萝笑了,济川也笑了,他已经开始衰老的双眼看向了远方,总是觉得有些东西在远处的黑暗中蠕动,他认定这不过是他臆想,继续想着该如何教他的孩子来分散精神,那句他曾经告诉过一个孩子的话从他的回忆里冒了出来:
"那是因为混沌,因为世界的本质,因为无法预知也无法左右的命运。"
无数绿莹莹的光点在远处亮起,更隐约照亮了其下腐败僵硬的躯体,济川张开双臂,像是质问着这些事物怎么可能会存在于世上,这不过是他惊恐下见到的幻想而已,但远处一盏绿油油的火炬亮起,让他看清了远处的一切。
远处,一面纹有漆黑怪兽和一个獠牙巨口的长幡矗立着,那是属于烛阴六军团的吞天犼军团的,在战旗下,那位带着骨骸面甲长背后寄生着八个妖族头颅的军团司战回应济川的质问一般伸出了他血迹斑驳的骨爪,像是在告诉他黑暗与毁灭才是世界的真相,他身边的一头血披翎此时发出一阵似曾相识的凄厉笑声。随后,那名军团司战伸出的手僵硬地挥动了一下,十来头僵尸立刻跳动着朝村庄奔来,那头血披翎也腾空而起。那名军团司战接着做了个手势,带领他的军团继续散播毁灭和死亡的征程。
济川的眼神凝固了,他拉住了秋萝的手飞跑过梯田的的小路,希望能尽早地躲进自己的家里。但是,那只血披翎狞笑着降在了他们的屋顶,彻底断绝了他这个近乎哀求的念头。他在慌乱中竭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把秋萝和他们的孩子安置在了一棵榕树的树洞里。接着,济川用了最后一点勇气挺起身躯,企图把这骇人的恐惧驱逐出自己的世界。
僵尸们已经带着对血肉的饥渴走过了村里的入口,济川和其他的村民也已集结在了村中,嘶吼出了一句打断僵尸们骇人叫声的的敕令,一阵狂风从后山上席卷而下,把僵尸尽数刮倒在地。
然而,那句敕令只让僵尸们的叫声暂停了片刻,僵尸们也在风停后很快爬了起来,济川的心沉了下来。他撒出草籽化为了数十个空中游荡的火球,火球点燃了僵尸身上的纸甲,灼伤却让它们暴怒了,它们撕扯掉身上残破的纸甲,僵硬地向济川跃去。
济川的脸上有种病态的红色,他咆哮着再次念动一个敕令,梯田里的水随即涌向了僵尸,并立刻结成了冰,但布满霜冻,还有灼伤的僵尸们依然对血肉有着无比的渴望,他们僵硬而蹒跚地前行着,终于前行到了济川他们面前。
人与僵尸的厮斗是一个痛苦而绝望的过程,毫无痛觉的僵尸趁着村民们动作的破绽折断他们四肢,掏出他们的内脏。在一片血肉模糊的惨象中,济川仿佛隐约看见了烛阴那张狞笑的面孔,一只僵尸趁着他这一分神的瞬间挥动僵硬的手臂扫中他的背,让他撞在土坡上昏死了过去。
从一开始,那头血披翎就蹲坐在在屋顶观察着这一切,此时它终于又尖利地笑了起来,它自言自语着烛阴的复活不可避免,而东皇又是何等的无能。接着,它将一只拢在耳边像是要听到什么回应,一片理所当然的寂静让它继续尖利地笑着。但就在片刻过后,它尖利的耳朵因为一点远处的嗡嗡声而耸动了一下,同时也让它止住了笑声仔细听,那些嗡嗡声越来越清晰了,如果济川还清醒着,他一定会想起四象师流传的一句歌谣:光与暗的斗争是燃点一切的火,是浸染众生的水,是吹遍万物的风,那些渐渐清晰的嗡嗡声成了一声声的沉雷,成了战马的蹄声。
无数的火炬在骑士们的手上亮起,最雄壮的一位骑士竖起了一面纹有金龙和一个闪耀马蹄铁的战旗,那是属于东皇六军团的日冕尘军团的,他们驱促战马,追随着吞天犼军团的痕迹。在经过这座村庄的时候,其中的一名骑士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情一样停了下来,他侧拉缰绳,驱使战马冲进了村中。
那些苟延残喘的村民已经无法阻止僵尸们了,它们跳跃着要进入村子内部大肆吞噬血肉。骑士这时用一声口哨吸引了众多僵尸的注意力,然后跃马上前,抽出光点游动的弯刀。
那些幸存的村民看不清那位骑士的动作,就像是他冲入僵尸群中冷静地挥舞出一段曲折优雅的弧光,僵尸们就因为惊叹而纷纷身首异处地倒在地上一样。那头血披翎看向了他,和他对视一眼后飞向了远方。骑士收刀回鞘,接着环顾四周,他注意到了倒在地上济川后终于舒了口气,于是驱马行至他跟前。
济川的神志慢慢清醒了,他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僵尸没了动静,而一个带着闪光利刃的骑士站在他的面前,他已经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把视线上移,想看看崇拜光明的士兵是否像他想象的一般愚蠢狂热,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看见了一双四象师一般冷静的眼睛,那双眼睛熟悉的感觉让他审视着这位骑士的脸,虽然那上面有一道刀疤,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些熟悉的轮廓,一个记忆中的名字顿时脱口而出:"半夏?"
"嗯,济川先生,秋萝现在在哪里?"半夏身下的枣红色战马随着他的这句话刨了一下马蹄。
济川只好如实地回答道秋萝安全地躲藏在榕树洞里,接着他向半夏道了个谢,他打算行一个最恭敬的礼节,但半夏叫住了他,并从马上伸来一只手。在济川困惑地以为要伸出一只手相握时,半夏用手架起了济川的身子,把他拉上了马。
"他还是恨我当年的事情"济川感受到了半夏手上的力道,也隐约察觉他有自己的目的。
"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济川先生,我们军团雇佣的四象师不久前阵亡了,帮我们一天的忙就好。"半夏说道,之后,他不容济川争辩地催动缰绳,沿着之前军团骑士们的方向追赶而去。
晨昏线又一次到来了,它扫过了那棵榕树,秋萝和她怀里的孩子乘着晨光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从那些心有余悸的村民口中,她得到了她丈夫的去向,还隐约知道了一位故人的消息,这让她感到无所依存。刚好在此时,日冕尘军团的辎重车队经过了村落,其中的一辆由于陷入的泥坑而停住了一会,那牛车的车夫在抽打驽马,在片刻之后终于让马车重新行驶起来,但他没有发现在这段时间里,一个妇人借助她多年耳濡目染的四象师技巧,已经带上她的孩子趁机上了马车,跟随着车队一起前往包括了她丈夫和一位故人的战场。
七、地涌黄泉
在马背上颠簸了几十里路后,济川终于放弃了挣扎,他看向周围的东皇六军团的士兵,再看向身前对他的言语举动不闻不问的半夏,他就明白自己必须帮半夏这个忙了。日冕尘军团的骑兵们继续快速地行进着,在快正午的时候,他们停住了。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盆地里,数十座白色的营帐矗立着,如果看得仔细些,就能发现那些营帐是由纸甲堆叠而成的,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干枯的肢体和面容。
"太好了,那是吞天犼军团殿后的斥候,如果我们能一个不留地摧毁他们,那接下来对他们的突袭将会顺利得多。济川先生,差不多是时候麻烦你了。"半夏回过头说道,趁着这个机会,济川仔细观察着这位曾经的学生的眼神,昨晚他没有看错,那份属于四象师的疑惑一直都存在于半夏的眼中。这让济川实在怀疑他为什么要留在光明的阵营里,呆在这永不休止的战争中,但现实不给时间他怀疑--随着半夏抽动缰绳,进攻开始了。
济川知道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他集中所有精力与象沟通,让那些营帐后周围的荒草燃起了冲天大火。数十名日冕尘的战士伴随着半夏冲锋而出,与从营帐涌出的僵尸们兵刃相交。济川看见他们呼唤着东皇的庇护冲入了尸群中,用手上的刀兵掀起了一个个僵尸头颅,很快,他们中的几个被僵尸包围住并拉下了马,那几个不幸的士兵依然呼唤着东皇的庇护,随即被一片啃咬声吞没,一阵对愚者的鄙夷顿时涌上的济川的心头。可马背上的颠簸让他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并非一个旁观者,在他身前的半夏同样边呼唤着东皇的庇护边拔出了重剑,顺着剑出鞘的力道将前方的一头僵尸砍开两截。
半夏每一次咆哮着出剑就伴随着一头僵尸倒下,他身后的济川虽然心怀着困惑和鄙夷,但为了自身的安危还是用尽心机使出了自己的法术,在他们和其他战士的奋战下,僵尸的数量很快变成了寥寥数头。半夏跃马上前,又砍倒了一头企图冲出火墙的僵尸。紧接着,他突然提着剑转过身,济川对他的这个举动并不惊讶,但让他惊讶的却是此刻半夏眼中闪动的东西。
半夏高呼着让济川快低下身,济川立刻照做了,半夏的剑几乎贴着济川的背刺出,刺中了一头正在从马后偷袭的僵尸,并把它钉在了地上。济川趁机抬起了头,他终于确定了那在半夏那双四象师的眼睛中闪动的是什么,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兵刃般的锐利。半夏似乎没有察觉到济川的举动,他环顾四周,在确定敌人被扫清以后就跟随军团的其他人准备晚上的扎营了。
在战斗的地点附近刚好有一小片森林适合驻扎,在傍晚时分,日冕尘军团的士兵们大部分已经安置妥当。半夏坐在森林的中央,他隐约地觉得一片阴影乘着刚才的冷风潜入上方的树冠中,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济川,但济川似乎没察觉到这些,他盯着下午赶到的后勤货物,仿佛感觉到里面藏着某个熟悉的人一般,而半夏也只好认为自己刚才不过是错觉,晨昏线又一次落入地面,整个日冕尘军团都因为白天的胜利而放松了下来。
"济川先生,根据斥候们的消息,我们的援军明天就会到达了。他们雇佣了足够多的四象师,如无意外那时候我就可以送你回去了。"半夏边说边把重剑立在枯枝堆上,用一块石头磕着剑刃企图造出点引燃的火花,但那块石头像是受潮了,他磕了许久也没有半点火花出来。
"现在你明白作为一个四象师的好处了吧?"济川打了一个响指,枯枝堆立刻被点燃了。
"好吧。"半夏尴尬地笑着把剑收回去。济川下意识地想教导他几句,但他突然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他的学生了。火焰逐渐烧旺,温暖了这两个夜幕下的男人。
"关于你们成年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济川轻着声说道,在此时,远处的后勤货物中传来了一点响动。
"不必道歉,那是我们的问题。"半夏回答道,他看了篝火一会,又说道:"秋萝她还好吗?"
"很好,她和孩子都很好。"济川看见半夏听到孩子这个词时眼皮跳动下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为了缓和气氛,他只好扯开话题一般地聊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还有村庄里那些细微的变化。
"半夏,能也说说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济川试探式地问道,半夏依旧低头看着篝火,过了一会,他才慢慢悠悠地说出了一句话:"秋萝,在我叙说往事前,你也来篝火边取取暖吧。"
济川困惑地看着半夏,在后勤物品堆放的一个阴暗角落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因为这句话几乎要走了出来,但是,半夏那匹枣红色的战马代替了她听从呼唤,卧坐在了篝火旁。
半夏弹着剑脊,嘴里轻声哼着战歌,仿佛他在之前就一直在酝酿一般,在他的歌谣里,无数的马蹄声象征着许多场惨烈的战斗,迎面而来的利刃暗示着无数次面临死亡。但是,有些东西依然深埋在他的心中,他没有说他脸上的刀疤是怎么来的,就像他没有说他为何把自己的战马命名为秋萝一样。
济川看见半夏眼中的那种熟悉的迷惘越发浓厚,那张脸仿佛又变回了稚嫩时候的模样,他忍不住说出了一句近乎可笑的话:"半夏,回到村庄里生活吧。"
半夏没有回答,济川不甘心地质问道:"你应该清楚,是我亲自教你的,东皇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济川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有多不合时宜,他惊慌地环顾四周东皇六军团的士兵们,让他庆幸的是,那些重步兵和弓箭手们都静静地在整理铠甲箭矢,像是没有人察觉到他话里的不敬。
"我当然清楚,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半夏回答道,接着,他的语气变得如梦似幻:"支撑着东皇六军团所有人的,是一个飘渺的承诺,让我告诉你那是什么吧。"
"哦?"济川的眉毛扬了扬,示意半夏说下去,他虽然无力劝说半夏,但他也很想知道半夏为何如此。他看着半夏抽出他的弯刀,等待着他的答案酝酿而出。
半夏缓缓扫视过手中闪光的弯刀,当时的他就是握着它立誓效忠于东皇的,他有点困惑这柄弯刀此刻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就像面临着什么危机一般。他看向刀身的划痕,回忆起了无数的往事,他突然想起了了儿时的一位挚友,当年一别后半夏再也没有见见过他了,他如果能听到这个答案,那他会满意吗?像是在回应半夏心中的想法,他的弯刀颤抖得剧烈了些,映射出了树上一片晃动的枝叶。
半夏顿时觉得这无比的荒唐,他心中的警惕驱使他把弯刀向上移动,映出了那片晃动上方的区域,他认出了枝叶间隙间一张惨白的血披翎的脸,正是昨天降临村庄的那一头。半夏看见那头血披翎伸着一只利爪,像是在地下呼唤着什么,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快,都上马离开这片区域!"济川惊讶的发现半夏并没有说出答案,而是喊出这句话以后立刻把他拉上了马,但在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在这世界上答案也是一件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一只干枯的僵尸手臂在他原来坐着的地方破土而出了。在日冕尘军团的马嘶和吵杂声响起一片之际,无数的猛兽僵尸干瘪变形的头颅,利爪紧涌出了地面。
半夏把济川拉上马冲了出去,一个骑士刚好经过堆放的后勤物品,发现了秋萝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并把她拉了马,两匹各驮着两个人的马就这样互不相知地混进了逃离原地的队伍中。那些来不及逃离的士兵们随即被猛兽僵尸的利爪和獠牙撕碎,鲜血和内脏的残片洒满了大地。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吟唱,一面纹有漆黑怪兽和地底涌出血泉的长幡伸出了地面,那是属于烛阴六军团的地涌黄泉军团的。
在半夏的身后,无数的骑兵被猛兽僵尸们捕获啃咬,这让他不禁加快了速度,但一阵翅膀略空的声音使他明白狩猎他的并不只有身后的追兵,那头血披翎同样朝他飞来了。
那头血披翎在幽暗无垠的夜空中盘旋数圈,然后朝着半夏飞扑下来,半夏偏转马头躲过了它的这一击,血披翎坠落地上,拖拽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它看着半夏玩味一般地说出了一个词:"秋萝"
半夏胯下的战马因为血披翎的言语而不安地嘶叫着,血披翎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飞起扑了上去。半夏闪身躲过,抽出了剑在它腹部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披翎吃痛地尖叫着,张开翅膀没入了夜空。
"半夏,那是他吗?"济川惶恐又悲怆地问道,半夏只能困惑地回答他不知道。
日冕尘军团的幸存者们不知道他们驱马逃了多久,终于,他们暂时逃脱了。在一片静寂如死亡的黑暗中,他们没有半点庆幸,因为今天的胜利此刻已经成了惨败。几个骑士绝望地谈论着战事的发展:尽管东皇六军团的另一个军团做为援军即将到来了,但在两个军团的夹击下,它将无力反击,甚至有覆灭的危险。而日冕尘残存的骑兵由于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一片幸存者们的哀叹中,其中的一个骑士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阐述着一种微弱的可能性--作为援军的那个军团对地涌黄泉军团的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它有可能战胜地涌黄泉军团,而与此同时,他们这些日冕尘的幸存者们必须找到应该正在休整的吞天犼军团,利用骑兵的优势进行一场决战。
但就如同转瞬即灭的火星,这个提议很快就淹没在了一阵质疑中,吞天犼军团应该正在一片尸体众多的土地上炼制僵尸,但谁又能知道那是哪里?骑兵必须在平原上才能发挥出以一敌十的战力,但谁又能确定那里会是一片平原?众人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打破沉默的是济川的一声苦笑。
"半夏,就像我从前说过的那样,这就是命运,它无法被左右,我们能做的不过是顺应它生存而已。"济川苦笑着拍着半夏的背,并没有追问半夏之前没说出口的答案,他总算明白了,就连所谓的光明也随时笼罩在毁灭的阴影下,半夏对此并没有回答。
半夏的耳边还回荡着血披翎尖利的叫声和济川的言语,他无力地理着马鬃,让战马轻轻踏步。他又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脆弱和无奈,他只好闭上了眼睛,希望那早已不存在的光明能给予他指引,但没有任何语言回应他,隐约中,他只听到了马蹄踏断什么的声音,让他忍不住低头看看。
半夏用弯刀的亮光照向地面,他看见了许多陈旧的尸骸和残破的车轮,突然间,一股多年前的回应涌入了他的思绪,他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抬起头环顾了一下远处山峦的形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尽管那两行足迹早已消去,他还是记起了这个地方他来过。
"济川先生,命运的确无法左右,但它也无法被预知。"半夏说道,他回忆了一下血披翎飞去的方向,更加确认了他的想法,他高呼着要所有人跟着他走,因为他知道吞天犼军团大概的方位了,那里有着多年前战斗留下的无数尸体,是一块足以让数百辆战车驰骋的平原。
在夜色中,众多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了。半夏引领着他们,他双腿夹着马腹加快了速度,就像有什么早已在目的地等待一般。
八、多年后的战场
日冕尘军团的幸存者们在行进的路途中因为遇到几段崎岖的泥路而拖慢了点速度,但半夏并没有气馁,他越前行,就发现眼前的景象越熟悉。当他快走完记忆中的那段路程时,晨昏线刚好从地平线上升起了,半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晨昏线的升起是如此地庄重而无情,仿佛无法猜测的混沌转动着光与暗,驱动着象构成的世界,从而揭开了戏剧中最重要一幕的幕布。
半夏已经能看见那片久违的平原了,平原旁的那座小山早已空无一人,而现在的他正怀着一个飘渺的承诺奔赴当年旁观的战场。在平原之上,无数的僵尸驻扎在了纸甲搭建的营帐中,那名吞天犼的军团司战正坐在竹制的高台上,旁边蹲坐着那头血披翎。半夏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身上甲胄的潮湿沉重,就如同他能感受到身上的兵刃涌动着光明,接着,他抽动缰绳,全力向前疾驰而去。
猛兽僵尸们枯槁而而凄厉的叫声在骑兵们的后方响起了,地涌黄泉军团已经追赶来了。但还没等日冕尘军团的骑兵陷入绝望,一支悄然跟随的军团就在地涌黄泉军团后面发起了突袭。他们结着最严密规整的阵形,一小股整齐划一的骑兵还绕过地涌黄泉军团加入了日冕尘军团。在地涌黄泉军团炼尸人的惨叫和咒骂中,一支纹有金龙和口衔其尾的金雀的长幡竖起了,那正是属于前来增援的不死金鸾军团的。
半夏觉得马背上突然一轻,济川想必是已经跳下了马,但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所有骑兵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重步兵们跳下马用身躯将僵尸组成的防线撕碎,弓箭手们驱马游走,用闪耀的箭矢驱逐着烛阴的仆从们,其余手执剑刃的骑兵透过敌人的缺口,冲到了吞天犼军团的中心。
那头血披翎还有吞天犼军团那个九个头颅的司战就在半夏的眼前了,那位司战跳下了高台,魁梧身躯引发的震动惊停在场的所有战马。他向半夏走来,面甲后的双眼透露出摄人的,仿佛质问嘲笑一般的光芒,那只血披翎同时也向半夏振翅扑来。
一杆闪耀的长枪横在了半夏和那位军团司战的中间,使得半夏不至于处于于以一敌二的境地。半夏感激地望向了那杆长枪的主人,他顶着角盔,背上带着羽饰,仿佛是多年前那位被两个少年崇拜的骑士又重临此地一般,那是一位琉璃赤子,东皇六军团最接近堕落前人类的精锐。没等半夏对这位精锐表示感谢,血披翎卷起的劲风已经让他握紧了兵刃。
吞天犼司战和那名精锐兵刃交接的声音和咆哮声充斥着整个战场,但半夏必须竭力集中精神对付面前的血披翎。血披翎的利爪挥舞起一道道血光,使得半夏要运用所有技巧来一一格挡。在血披翎使出全身的力量挥出一击的时候,半夏侧过身,以胸膛擦伤为代价削去了血披翎臂上的一块皮肉。他趁着这个间隙发起了反击,他挥舞重剑斜劈而下,势必要劈断血披翎的颈脖,但血披翎用尖利的语调说出了一次词:"半夏。"
半夏的动作迟疑了,血披翎趁着这个机会用血红的爪重击剑背,让半夏的剑脱手,它接下来的一击撕裂了半夏的肩甲,染红了他的一条臂膀。
半夏痛苦得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睛了,但血披翎似乎并不着急施加致命的一击,它摇头笑着,近乎疯狂地说着一些词,"半夏","济川","秋萝",还有一种野花的名字。它差不多笑够了,于是伸出一只指爪指向了半夏的咽喉,就在此时,一阵香甜的味道突然传进了它的鼻腔,让它不得不把头转向了战场的另一边,在不远处,一个背后还驮着一个人的骑士正在战斗,那种不止一头血披翎赞叹过的香味来自于他背后那个人。它似乎是被勾走了魂,扑了过去。
在短暂的喘息中,半夏清醒了过来,他看见血披翎扑向不远处咬死了一名骑士的战马,紧接着又撕开了那位骑士的胸膛,他似乎感觉到了那骑士后面好像还有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故人。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侵入骨髓,呼唤着他靠近。他双足猛然蹬离战马,在空中抽出了弯刀。
血披翎的獠牙快要触碰到那个被长发遮住脸庞的故人的颈脖了,半夏在此时用尽他的所有力量挥出了一刀,他弯刀的斩切让血披翎痛苦地把口偏离了那个人的颈脖,随后的巨大力道虽然让弯刀断成了几段,但同样拦腰截断了血披翎。
半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那个熟悉的故人就惊恐地躺倒了旁边,半夏决定先确定那血披翎的生死再去看清她的脸。他仔细看着那头抖动着的血披翎,一件让他无比惊讶的事实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只血披翎是一位女性,她颈项上漆黑细密的符篆让半夏明白她不过是烛阴六军团军团里一个传话的巫师而已。半夏失神地站立在战场中,一个问题在他心里涌现了出来:到底是谁在这血披翎的身边日夜述说着那些词,让她变得如此熟悉?
像是在回答他,一样东西在半夏的头顶破空而至,半夏下意识地抓住了它,其中蕴含的巨力拖拽着他后退了一段距离。半夏把手放平,诧异地发现他手中所握住的正是那名琉璃赤子手上那根闪耀的长枪,他向那名琉璃赤子和吞天犼司战交战的地方望去,吞天犼司战项上的的数个妖族头颅已经被洞穿了,但是,那名琉璃赤子已经被吞天犼司战握住了咽喉悬在半空。接着,一阵喉骨爆裂的声音在吞天犼司战的手中传出,他脸上破裂的面甲因为这个动作带来的抖动逐片脱落,露出了繁缕苍白扭曲的脸。
一阵莫名的悲哀和苍凉突然包围了半夏,他机械地架起摆出架势,心里却无比地渴望有什么能阻止这一切。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突兀,却又理所当然一般地在战场上响起了。
半夏听见身后济川的呼喊,但他不敢回头看。那个在战场上出现的婴儿并没能阻止繁缕的渐渐逼近的步伐,但在下一刻,婴儿下的一个女人坐起身来,让繁缕失神地停了下来,女人的长发被风吹开,露出已经成为妇人的秋萝的脸。
秋萝环顾四周,她认出了繁缕和半夏,他们的变化让她的惊讶溢于言表,但她仍然竭力地保持身为一个妇人的和善慈祥,就像这些争端很快就会归于平和,消失无踪一样。可是,这位四象师曾经学生忘了这里不再是宁静的村庄,而是战场。在远处,济川看着他的妻子惊讶地站起了身,而在下一个瞬间,他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极度的惶恐,他尖叫着让秋萝快离开。
半夏和繁缕的诧异只持续了片刻,他们很快就知道了济川的意思。那只垂死的血披翎爬了起来,她在秋萝背后跃起,双爪搭在秋萝的肩上。双手抱着婴儿的秋萝来不及反应就被咬破了喉咙,她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只有嘴空洞地张着。
血披翎用贪婪的畅饮赞赏着这在她生命最后才尝到的甘甜美味,为了让涌出鲜血的伤口更大点,她的爪子撕开了秋萝胸前的皮肉衣服,一个装有一根干枯草茎的小布包掉落地上,随后被血染红。随后,繁缕项上剩下的妖族头颅发出了嘲讽般的狞笑,血披翎在饱饮后爬到了繁缕跟前,想表达最后的忠诚。繁缕踏出一脚,终结了她仅剩的生命。
"秋萝,快走啊,这并不是属于你的地方"半夏颓然地嘶吼着这句话,秋萝的尸体并没有回应,只有他那匹枣红色的战马听到后奔向了战场被朝霞萦绕的远方。在片刻的沉默后,他走向前去,面前包裹着婴儿的布包,济川红着眼睛,因为怀疑是否连自己的儿子也将死去而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但半夏一挥枪,用枪尾挑起了布包甩向了济川的怀里。接着,他看向了随着项上妖族头颅一起狞笑的繁缕,暴喝一声刺出了枪。
繁缕也毫不迟疑地伸出骨爪向半夏袭来,他们心中的痛苦让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切,毫不怜惜地用着最危险的舍身招数要置对方于死地。半夏手里的长枪泼洒着点点星光,繁缕双臂的骨爪也翻腾起了血腥暗哑的风暴。随着兵刃相加的声音越发剧烈,一点荒谬的想法在他们的心中同时产生了--他们又像是回到了童年,那时候他们扮演着东皇与烛阴做游戏,透过神话逐渐地了解着世界,但是这一次,神话已经说尽,留给他们的只有空荡的世界和不可预知的未来。繁缕骨爪的一记重锤把半夏掀翻在地,半夏在倒地的瞬间舞圆了枪杆,挡下了繁缕本要刺穿他的尖指。
两人战斗得是如此的忘我,就像对方的死亡能给他们的迷茫和悲痛带来解答一样。他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济川看着这一切,他努力经营的平静的生活和美丽的妻子在此刻化为了乌有。他咳嗽着吐着鲜血,而眼睛仿佛也因此染红了。在一阵嘶哑古奥的吟唱后,济川悲怆地笑了声,念动了敕令。
一道龙形的火焰随着济川的咆哮疾飞而至,将繁缕掀翻在地并炸裂了他身上的骨甲。半夏趁机站起身来,但就在他提枪前刺的时候,济川再次挥舞手臂,天空云层中的狂怒呼啸而下,让他的五形百骸淹没在了雷击的巨大痛苦中。
济川体内澎湃的象之力让他发出怒吼,他咒骂着烛阴,同时也咒骂着东皇,当提到无法左右的命运与混沌的时候,他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把视线转回半夏和繁缕,继续对面前这两个害死他妻子的人进行报复。繁缕重新站起,伸出双爪扑向半夏,半夏侧身躲过了。繁缕趁这个机会回身挥出闪耀血光的一爪,方向正朝着半夏的后背,在此时一阵冰暴疾驰而过,尖锐的冰刺将他冻结在了地上。
半夏一枪刺在繁缕的身上,冰霜使得这记枪刺偏离了要害。繁缕挣破冰封后双爪立刻交错而出,被半夏仅仅躲开。济川把手指向了半夏,必定会夺人性命的敕令已经准备说出口。
这时候,济川怀里的孩子哭出声来,半夏用枪把孩子挑到他怀里的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的手不免有些颤抖。他看向半夏的脸,那双眼睛在悲痛苍凉中依然闪耀着点点兵刃般的锐利,各种交织的情绪让他痛苦地叫出了声。但随后,他变个手势,还是把敕令说出了口。半夏随即被一堆破土而出的藤蔓缚住身躯,繁缕咆哮着舞动巨爪,击中了半夏。
出乎半夏的意料,骨爪撕裂他的胸膛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那层藤蔓甲胄一般地抵御了攻击。半夏趁机用长枪反击,枪尖刺入了繁缕胸部的骨甲,但立即被繁缕抓住了枪头。
两人就这样在战场上对峙着,半夏注视着繁缕的眼睛,那里面只有迷茫,而没有半点对于自己生死的恐惧。繁缕他转过头看向了济川,他的面容让盛怒中的济川也打了个寒颤,繁缕像是在困惑到底上什么让这位四象师在光与暗的争斗中有所偏帮,但他好像想不明白。他把头又转了回去,一点破裂的声音此时从他身上传来,让他忍不住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声音来源于繁缕的胸前,他胸前的骨甲碎裂了一小块,里面藏的一个小布包被枪尖破开了一个裂口,一阵微风吹过,几片干枯的花瓣从裂口出飘散了开来。所有注视着战斗的目光都被这一幕所震惊,仿佛美好的东西从不会从一个烛阴六军团军团司战身上飘落那样。
一点神色涌上了繁缕苍白的脸,他像是记起了什么,他对半夏露出了一个半夏隐约觉得见过的表情,突然松开了手。
繁缕闭上了眼睛,留下了两行泪,半夏终于记得来了,年幼时繁缕高呼东皇的名字,用草叉刺死血披翎时脸上正是这个表情,繁缕此刻的嘴同样张着,却无力再发出任何的声音,在下一刻,一道光芒迎着初生的日光,从他的后背贯穿而出。
在日后乡野的歌谣中,这场战斗依然被传诵,歌谣的结尾描绘道,太阳终于升起,普照大地,阵形紧密的不死金鸾军团终于击退了地涌黄泉军团,日冕尘军团的残部扫尽了吞天犼军团的僵尸,战斗以吞天犼军团司战的死亡而结束了。
九、遥远的归来
在一片日光中,济川抱着孩子颓然地坐在地上,面容因为之前燃烧生命的施法而苍老了许多。他想远处看去,东皇六军团两个军团战士们打扫着战场,一个日冕尘的骑士吹响了闪耀的号角,唤来了附近的野马群。半夏亲自把纹有金色光环的白布盖在了秋萝身上,接着又把一张同样的白布盖在了繁缕的身上,旁边的一位骑士有些惊讶地问他为什么要对一位司战施以礼遇,半夏思索了片刻后答道:"不,我施以礼遇的是我此生的挚友和兄弟,他不过在这混沌左右的命运中被摧残,被嘲笑,最终迷失了方向,就像世间的许多人一样。"
半夏骑上了马,向济川走来,两人冷静,而又怀疑的目光顿时相对,他们都有很多东西想要交流,却不知怎么表达。最后,还是半夏开了口。
"我从很久前就憧憬战场,觉得光与暗的战场是万物的根源和归宿。但我在第一次奔赴战场后才明白,战场上的每个人都脆弱地徜徉在无常的命运中,当时发生在秋萝身上的事我无能为力,我很抱歉。"半夏说道,他看了一会地面,加上了一句:"济川先生,谢谢你最后时刻的帮助。"
"不必谢我,谢你自己固执坚守的信念吧"济川颓然地说道,"其实那一刻你不必惊讶的,如果你当时选择当一个四象师,你就会明白土象是最慈悲的象,它衍生的法术大多都起着守护和滋养的作用,可惜混沌在转动光阴的时候也同样无情,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半夏沉默着,济川怀里的孩子此时已经察觉到了母亲不在身边,再一次哭闹起来,他哭着想抓住远方一点闪光的东西,那是半夏碎裂的弯刀。看着自己弯刀的碎片,半夏想起了一件事,对济川说道:"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就把驱使我加入东皇六军团的那个承诺说出来吧。"
"东皇并非平白无故地消失在了世界上,他在创建东皇六军团六军团的时候留下了神谕,告知了东皇六军团最初的六位司战,他把自己放逐到了时间之外,空间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能否归还的险恶之地,但他必须去,只有那片超脱了一切,无法被人类的思想理解的地方,他才有可能找到拯救艾藜母亲和世间万物的方法。"阳光照过半夏的眼睛,鼻梁,还有他脸上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如同东皇遗留世间的利刃,"所有东皇六军团的士兵们都相信,终有一天,东皇将会踏破混沌与黑暗,带着拯救归来。但在那之前,我们总要想方设法在烛阴蠢蠢欲动的阴影下守护这个世界,在面对无情的命运时让众人想起他们曾是光明的后裔"
半夏的话一字一字地涌入济川的心中,他的心里因为这番话产生了一种跨越生死的安详和期盼,他双手举起孩子,涌起一阵想要把孩子托付给他的冲动。半夏看出了济川的意思,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让他长大以后自己做决定吧。"
半夏还想对济川说些什么,但远处的野马群已经奔驰而至,如同携裹着他的大潮。半夏于是对济川颔首道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两根干枯的草茎撒向大地,再把一只手拢在了胸前,就好像有同样的东西在他胸口生长着,燃烧着一样。他勒住了马,最后一眼回望这片熟悉的土地,像是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口,最后,他轻拍枣红色战马的马背,望着远方说出了一句话:
"秋萝,我们走吧。"
在他的身边,新加入的野马,骑乘着的重步兵和弓箭手疾驰而过,一个骑士重新扬起了日冕尘的战旗,半夏抽动缰绳,跟随他们的步伐。
就这样,守护光明的骑士消失在了马群中。【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