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铺就的甬道空无一人,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在死寂中反复回荡,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重锤。四下里浓得化不开的压抑感步步紧逼,易阳娜红唇微勾——这压迫感,究竟是环境使然,还是某些人迫不及待的试探?
“大人请留步。”
刚踏出甬道入口,一道身影便拦在前方,审判官的银质徽章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何事?”易阳娜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
审判官垂首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十二裁决官大人有请,想与您复盘方才十二议会的发言,做个详细剖析。”
“十二裁决官?”易阳娜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知道了,我稍后便到。”
审判官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干脆,只能应声“是”,转身匆匆离去。
“大的刚歇火,小的就按捺不住了。”易阳娜喃喃自语,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审判权杖,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审判庭裁决大殿内,长条形黑玉桌横贯中央,两侧十二把雕花座椅已然坐满,唯独最上方的主位空悬。殿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唉,年轻人终究是太不省心了。”贾思铆捂着额头,手里的议会报告被攥得皱起,语气满是忧心。
“贾公此言差矣。”胡白羊侧身而坐,嘴角噙着笑意,“年轻人就该锋芒毕露,能在十二议会镇压全场,这才是我审判庭该有的威风!”
“锋芒过盛便是激进!”索沃加纳冷声反驳,“审判庭固然铁腕,但形势比人强,这般行事未免太过冒险。”
“索沃加纳,你少阴阳怪气。”胡白羊立刻反击,“别忘了她可是你裁决修会的顶头上司,手段狠辣却极有分寸,你麾下哪个不是对她马首是瞻?”
争吵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
“哐当!”
大殿正前方的玄铁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震得尘埃簌簌掉落。易阳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步步踏入大殿,黑石地砖被鞋跟碾出沉闷的脆响,如同战前鸣钟,宣告着主人的降临。
“诸位好久不见,这都多久没见你们凑得这么齐整了?”她语气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两侧众人。
十二裁决官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参见大审判官!”
“免礼,入座吧。”易阳娜脚步放缓,高跟鞋触地的声响愈发沉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她径直走到中央主位,拉开椅子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随即一屁股坐下,长腿一抬,径直搭在了光滑的黑玉桌上,裙摆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姿态张扬得如同临朝的女王。
两侧的裁决官们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垂下眼,后背竟渗出细密的冷汗。殿内鸦雀无声,只有众人急促的心跳声,如同滚雷般砰砰作响。
“怎么,都哑巴了?”易阳娜挑眉,“我知道你们对议会的事心存不满,今日特意给你们机会发泄,别憋坏了身子。”她身体后靠,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畅所欲言吧,诸君。”
“大审判官,如今事情已定,我等只是发发牢骚,绝无反驳之意。”索普阳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小心翼翼。
“给你们机会都不会把握?”易阳娜嗤笑一声。
贾思铆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大审判官!您怎能在议会之上那般直言不讳!法务部那群人眼高于顶,您一开口,他们当即就启动了内部调查——这般雷厉风行,分明是想抓我们的把柄啊!”
“这不是挺好?”易阳娜漫不经心,“他们内部清查,省得我审判庭动手收拾烂摊子。”
“这不一样!”另一道声音响起,新晋裁决官洛特铁富站起身,神色凝重,“大人您话已出口,查到还好,若是查无所获,法务部定会绕开审判庭,找禁军弹劾我们玩忽职守!上次全凭党教会引发的无效战争,我们已经吃了大亏,此番若是再落人口实,怕是要被禁军大统钉死在耻辱柱上!”
“洛裁决官觉得,法务部那屁股能擦干净?”易阳娜眼神一凛。
“擦不干净,但他们能颠倒黑白!”洛特铁富急声道,“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放心。”易阳娜收回搭在桌上的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骤然严肃,“齐心协力,必能揪出猫腻。”
“是,大审判官!”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燥热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既然如此,聊聊议会的具体情况吧。”易阳娜话音刚落,胡白羊便立刻接话。
“大人,议会各方都在互相推诿,想大事化小。但军务部不同,西北战区一直在向中央施压,洛梅尔压不住,今日才会在议会直言,想安抚西北军心。”
“西北战区倒是直言不讳。”易阳娜坐直身子,神情专注起来,真正的议事此刻才正式开始。
“大人有所不知,西北战区在无效战争中损耗巨大,派出的都是天武寒大将军麾下的精兵猛将,总千户、中郎将悉数上阵。可叛乱的始作俑者至今查无音讯,军务部给不出合理解释,只给了些封赏敷衍了事。”胡白羊顿了顿,补充道,“天武寒大将军性情刚烈,直言审判庭与法务部都是酒囊饭袋。”
“此人倒是狂妄。”索沃加纳皱眉起身,“事情尚未定论,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天武寒乃是王朝时期抗混沌的主力,征战多年心气极高,狂妄些也正常。”胡白羊解释道,“毕竟那些真正狂妄无状之辈,早已化为枯骨。”
易阳娜沉吟片刻,当即拍板:“传我命令,给西北战区发密信。告知天武寒,审判庭绝非他所想的那般无能,我等身为帝皇利刃,定会还西北一个公道,让他放宽心。”她心里清楚,若是不及时安抚,这位大将军怕是要直接带兵进京问责。
“是,大人!”
“另外,向他示好。”易阳娜补充道,“后续审判庭会对西北展开专项调查,深入剖析全凭党教会的底细,让他彻底放心。”
殿内众人暗自点头,眼前这看似稚嫩的年轻女官,心思竟如此深沉,绝非只会逞口舌之快的愣头青。
“如今我们面临两大难题。”易阳娜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一是如何彻查全凭党教会,二是揪出各势力中的内鬼叛徒!”
“大人所言极是。”洛特铁富接口道,“各方势力被全凭党教会渗透已是既定事实,十二议会军务部早已点破。但这教会行踪诡秘,如何寻找、抓捕,一直是我部的棘手难题。”
“源头查到了吗?”易阳娜追问。
“属下只找到奥瑟尔的笔记,其余线索皆被销毁。”洛特铁富沉声道,“但属下可以肯定,税务部、法务部、内政部必定已被深度渗透,否则绝不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他们一定在隐瞒什么!”
“那就查!”易阳娜眼神锐利如刀,“法务部刚被敲打,暂且缓一缓,让他们得意几日。我们先查税务部!”
“可税务部、法务部、内政部三方盘根错节,防守严密,我等此前尝试介入都无果而终。”贾思铆忧心忡忡。
“哪有不透风的墙?”易阳娜冷笑,“税务部是帝国财税核心,奥瑟尔当初就是查到异常赋税才发现线索。而且户部与检察厅虽同属一个体系,实则隔阂颇深。我们明面上联合检察厅调查户部,暗地里再单独核查检察厅,我就不信摸不到一点猫腻!”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部署:“军务部都是老将,不好硬撼,只需暗中紧盯,让他们时刻紧绷神经,我们才能有机可乘。别人想搅浑水,我们就把水搅得更浑,浑水中才能摸到大鱼!”
“传我命令:”易阳娜站起身,权杖重重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盛典修会联合检察厅查办户部,讨腻修会隐秘调查检察厅;壤外修会与军务部平稳对接,设法渗入他们的联合调查委员会,暗中试探、搜集情报;剩余修会全线出击,干扰内政部、法务部、外交部,只调查、只剖析,不做正式介入,一旦发现线索,立刻点位式侦查,逐个击破!”
“是!大审判官!”十二裁决官齐齐起身,齐声高呼,“为帝国而战,为帝国而死!”
众人有序离场,大殿内只剩下易阳娜一人。她静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目光深邃。方才的部署虽能肃清议会各部门的内鬼,却难以触及全凭党教会的核心。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亲赴事发地纳克里亚行省!
哪怕那里已被毁灭殆尽,也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易阳娜猛然起身,衣袖轻扬,抬手示意。大殿阴影处立刻走出两名审判官,肩章上骷髅倒插匕首的图案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大人有何吩咐?”两人躬身行礼,声音低沉。
“从裁决庭调三十名精锐,务必隐秘行事,随我前往纳克里亚行省。”
“是!”
两名审判官言简意赅,转身没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十二议会结束后,审判庭的一系列动作起初并未引起各派系重视,只当是新官上任的敲打,伤不了根本。可当盛典修会与检察厅联手查办户部时,各方势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这哪里是敲打,分明是精准狩猎!
只是他们未曾察觉,那位雷厉风行的大审判官,早已悄然消失在帝都之中。
禁军首府皇宫内,乌卡卡尔独自站在帝皇神像前,鎏金神像的光辉洒在他银白的发丝上。他嘴角翕动,像是在与神明低语,偶尔抬手挥斥,动作间带着几分无人能懂的焦灼与决绝。
“大统,他们出发了。”一名禁军轻声踏入,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乌卡卡尔猛然回头,眼眸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住那名禁军:“知道了。切记让索西纳哥伦多尔、阿泽纳克伦塔暗中盯紧,不许出任何差错!”他语气凝重,“那是帝国最锋利的利刃,不能再折损了——在找到下一把利刃之前,她必须活着!”
“是,大统!”禁军躬身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帝皇神像沉默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