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阳光被厚厚的云层稀释,变得苍白无力。前往城西的公交车上,气氛压抑得如同车窗外的天气。
林檎和苏清越并排坐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远的距离。自那日宿舍的短暂温情后,她们似乎又退回到了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阶段。苏清越不再多言,只是周身散发着的低气压,明确昭示着她对此次行程的不赞同。
林檎偏头看着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渐褪去光鲜,取而代之的是略显斑驳的墙面、凌乱的招贴和步履匆匆、面带倦容的行人。城西,与她平日所处的大学城和商业区,仿佛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安宁社区服务中心”坐落在一片老式居民楼之间,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墙皮有些剥落,但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位笑容温和、年约五十的阿姨接待了他们,她是这里的负责人,姓陈。
徐然已经到了,他站在窗边,看到她们进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苏学妹也来了?太好了。” 他的目光在林檎和苏清越之间转了一圈,笑容不变,仿佛之前那封刻意为之的邮件从未存在过。
陈阿姨带着他们参观。中心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明亮,设施虽然陈旧,但整理得井井有条。有老人在活动室下棋,有志愿者在陪孩子做手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食物香气,混合成一种独特的人间烟火气。
采访对象是一位姓张的奶奶,七十多岁,是这里的长期志愿者,主要负责陪伴临终的老人。她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穿透岁月沧桑的温和力量。
采访主要由徐然进行,他提问专业,引导得当。张奶奶娓娓道来,讲述着那些关于生命最后时刻的故事——有遗憾,有释然,有亲情牵绊,也有孤独离场。
林檎听得入神,笔记本上只零星记了几个关键词。她更专注于感受张奶奶话语间流淌的那种直面死亡的巨大平静,以及……在她提及某些无亲无故、在此走完最后一程的老人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她曾在福利院阿姨脸上看到过的悲悯。
苏清越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角落,目光偶尔扫过全场,更多时候是落在林檎专注的侧脸上,眼神深邃难辨。
采访间隙,林檎去洗手间。穿过略显昏暗的走廊时,她无意中瞥见尽头一个虚掩的房间门牌上,模糊地印着“档案室”三个字。门缝里,似乎传来极轻微的、翻动纸张的窸窣声。
她没太在意,正要收回目光,却猛地对上了一双从门缝后窥探出来的眼睛!
那双眼睛浑浊、警惕,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迅速隐没在黑暗中,房门也被轻轻拉严。
林檎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眼神……不像是在这里工作的志愿者或老人。
她快步回到采访的房间,下意识地看向苏清越,想说什么,却见苏清越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警示。
她……也注意到了?
采访顺利结束。向陈阿姨和张奶奶道谢后,三人走出服务中心。外面的天色更加阴沉,风里带着湿冷的寒意。
“很有收获的访谈,”徐然笑着总结,看向林檎,“林檎学妹似乎感触很深?”
林檎还沉浸在刚才那诡异一瞥和张奶奶的故事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时间还早,”徐然仿佛不经意地提议,“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很有年代感的旧书店,要不要……”
“她累了。”苏清越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林檎的手,指尖冰凉,“我们回去。”
这一次,林檎没有挣脱。苏清越掌心的凉意,反而奇异地安抚了她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她甚至能感觉到,苏清越握着她手的力道,比平时更重几分,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徐然看着她们交握的手,笑容淡了些,但依旧维持着风度:“好吧,那下次再约。报告的部分我会尽快整理出来。”
回程的车上,林檎靠着车窗,假装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档案室门后的那双眼睛,以及张奶奶提到“有些记录需要永久封存”时,那意味深长的语气。
苏清越坐在她旁边,依旧沉默,但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她,另一只手则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什么,神色冷峻。
林檎悄悄睁开一条缝,看到苏清越正在和一个备注为“李叔”的人聊天。屏幕上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是:
「查‘安宁’中心,尤其是档案室。重点:二十至三十年前,与‘永晖’相关的人员记录。」
永晖?
林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感觉一层更深的迷雾,正缓缓笼罩下来。而苏清越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仿佛成了这片迷雾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