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痛痛痛…”指尖不安分地触碰到纱布包扎下的磨损处时，莉娜忍不住小声哼哼，隔着纱布抚摸的动作也变得轻柔，充满了对自己这双经常饱受折磨的耳朵的怜惜。
她一边揉着，一边又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身旁恢复沉默的罗塞塔。
“前辈…” 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混合着一点撒娇和真心实意的困惑，“那个，您的耳朵…被那么硬…那么漂亮的盔甲压着，真的不会痛吗？我看你好像从来没抱怨过，也…从来没摘下来过。”
莉娜歪着头，榛色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和关切，“前辈，要是我的耳朵像您那样一直被压着，肯定早就破皮流血，痛得受不了了！”
“嗯…要不…我能帮你揉揉吗？”她犹豫的轻声试探，那只擦拭干净了，抚摸过自己耳朵还带着温度的手，带着些许跃跃欲试，缓慢地抬起朝着罗塞塔银盔下，耳朵的方向努力地伸了过去。
然而，就在莉娜指尖即将触碰到头盔边缘的瞬间，头盔的主人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完美避开了她的接触。
这个细微的动作，也瞬间让先前那个声音温和，愿意给予她医疗包，精致神奇手帕和结实手套的温柔前辈身影，重新变得模糊虚幻。
莉娜的手停在了半空，短暂的呆愣之后，手指蜷缩，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小嘴习惯性地微微撅起。
啊…前辈又变回经常沉默寡言地前辈了……不喜欢这样的前辈……
情绪上虽然有些不满，但眼中的关切和好奇却并未减少。
身体也悄悄靠近了些距离，不安分的手指趁机轻轻抚过罗塞塔躯体上覆盖的深灰粗布，指尖试图感受其遮掩下的强健肌理。
呜哇！凑近看…前辈真的好大只！肌肉什么的也好强壮啊……
莉娜内心充斥着对前辈罗塞塔的向往，仰头欣赏起前辈精致的容貌，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望向河对岸。
“不用…”平稳的声音响起，不复之前的柔和温润，反而带着一种莉娜无法完全理解的重量，“我习惯了。”
简短的三个字，没有抱怨，没有解释。
“哎，这…这样吗？”莉娜看着罗塞塔那线条完美的侧脸，感受着那三个字里蕴含的沉重与疏离，一时语塞。
前辈的世界，对她而言，好像永远都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高墙。
她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突如沉重的寂静，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
这份突兀的沉默，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记忆深处沉淀的画面。
那个同往常一样充满冲击，色调却截然不同的清晨……
浓烈的干草霉味混合着汗液的难闻气息，是每个黎明的开篇。
意识还在熟睡，身体却被粗暴地推搡摇晃，被迫从暖和的干草堆里醒来，粗糙的草茎扎着脸颊。
“快点起来！懒马！白手套在外面嚎丧呢！”同伴玛尔塔干燥嘶哑的嗓音带着惊慌的颤音，在昏暗的马厩里炸开。
外面，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集合哨音，正疯狂地重复着。
甩了甩脑袋，想要强行打起点精神，可昏沉的脑袋就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思维也跟着粘滞，但身体在高强度的严苛规训下，如同提线木偶般，本能地动了起来。
步伐踉跄着在狭窄拥挤，弥漫着尘埃和同伴气息的空间里摸索，走去向那块布满痕迹的粗糙木桩，抬手取下那件与同宿的十几匹“驮马”同款，散发汗馊与机油味的深灰色军装。
穿衣的动作迟缓，笨拙，扣子歪斜，衣襟杂乱。
还是同样上前拿衣服，睡眼惺忪的贝拉实在看不过去，低声轻骂了一句“笨蹄子…”
自己的衣服还没穿好，就带着同病相怜的急躁，一把拍掉她将纽扣往衣兜上塞的手，扯过衣服，粗暴却高效地帮她套上，拉平，粗糙的手指反复刮过她脖颈的皮肤。
总是过分谨慎的贝拉，深褐色的眼睛里时常带着一丝明显的怯懦忧虑。
“见鬼！真是死了妈的！又搞什么名堂？天还没亮透呢！！”
玛尔塔一边用力系着自己脏兮兮的领口，一边烦躁地低吼，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面松散的草屑和泥灰，带起一小片灰尘。
作为中队里有名的刺头，玛尔塔暗红色的鬃毛总是乱糟糟的，脾气暴躁，言语刻薄，对人类军官的命令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愤恨。
列队，刺骨的寒风卷起操练场肮脏的尘土，拍打在她们裸露的皮肤和单薄的军装上。
处于最中间的高台上，“白手套”中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清晰可见，手中那双标志性，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也格外刺眼。
唾沫星子在不断飞溅，充满恶意的熟悉词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懒惰的驮兽！”“帝国的累赘！”“浪费资源的废物！”“只配在泥坑里打滚的劣等种！”
刺耳的辱骂是每天唤醒睡意的冰水，听着白手套的咆哮，习惯性地垂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蹄尖，紧绷起身体，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性操练或是更糟的惩罚。
“——现在！立刻跑步前往第7号军用站台！迎接新长官！贻误者，禁闭半月！”
队伍开始在死寂中转向，杂乱的蹄铁敲击着冻硬的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慌乱的“咔哒”声。
疑惑也在沉默的行军队伍中蔓延，惊愕的，压抑的，还有混杂着恐惧，荒谬和一丝病态好奇的议论声，在队伍中嗡嗡响起。
“我们？迎接？新长官？”身边的贝拉，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需要我们去迎接？开什么玩笑！我上次不小心挡了后勤处中尉的路，就被抽了三鞭子！这…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没敢继续说下去，缩着脑袋恐惧地咽了口唾沫。
“哈！说你嘛的鬼话呢！”走在前面的玛尔塔猛地扭过头，眼睛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嘲讽，“陷阱？贝拉，你那兔子脑袋里是装不下其他东西么？”
“肯定又是个拿我们当出气筒的“高贵人类”姥爷呗！原因嘛…大概是嫌我们这群魔力值低下的“驮马”还不够恭顺，特意来给我们“指导指导”，顺便再彰显一下身份的优越感，操…”说到这，她啐了一口浓痰，蹄子重重踏在石板上，发出挑衅般的闷响，“迎接？呸！是去当背景板吧，给新长官的威风添点“帝国包容性”的佐料！”
“那会不会指挥我们？” 队伍中间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是属于队伍年纪最小的艾拉，带着天真的困惑，“可人类长官们不是都讨厌我们吗？他们连靠近我们都要捂鼻子……新长官会不会…嗯…会不会好一点？”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冀。
“好一点？” 玛尔塔侧头回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些，“艾拉啊，醒醒吧，帝国人类看我们的眼神只有两种：工具或者垃圾，也就只有帝国贵族那还好一些，至于这里，还是别做梦了！”
她的断言冰冷的砸碎了，艾拉眼中刚燃起的小火苗。
不安和荒谬感交织，可在抵达7号军用站台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马都瞬间愣住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不安，连玛尔塔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忘了合拢。
站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平日里只能远远瞥见，趾高气扬的人类军官们，此刻几乎倾巢而出，其中不仅有她们“熟悉”的，负责照料看管她们的基层军官。
站台中央的位置，那些只在帝国宣传画报上仰望过的，肩章闪耀着刺眼金光，胸前挂着勋章的高级将官们，面容严肃的矗立着。
甚至还有几位穿着笔挺深色文官制服，面容陌生冷峻，眼神敏锐的人物，站立在后面，同样散发出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几乎占据了站台中央预留出的巨大空地，彼此间偶尔极其简短地低语一句，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庄重气氛。
她也是在那时候，看到了负责整个东部战区铁路运输的格伦哈特将军，他那张以冷酷著称的脸此刻也绷得紧紧的。
呜——！
特制的蒸汽机车带着尖锐的汽笛声，沉重地喘息着滑入站台，金属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最终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停稳。
车门还尚未开启，一场庄严肃穆的欢迎仪式已然上演。
两队穿着复古盔甲，头盔上帝国徽记反射着冷光，手持装饰华丽但仍寒光凛冽的长戟仪仗兵，踏着精准到分毫不差的正步，靴跟砸地声整齐划一，迅速在紧闭的车门与那片权贵肃立的空地之间排成森严的两列人墙。
紧接着，两名士兵动作迅速的展开一卷崭新得刺眼，颜色像是刚刚凝固的鲜血般的猩红地毯，将它一丝不苟，平整地铺设在仪仗兵队列之间，冰冷的站台地面上，精准的延伸到了闭合的车门下方。
所有的人类军官，无论等级高低，都在此刻停止了任何细微的动作和低语。
动作整齐地摘下了自己象征地位与权力的军帽或礼帽，用右手郑重地托举在胸前。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审视，紧张，或是纯粹的复杂难言，死死锁定了那扇紧闭的车门，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