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塔底层的传送厅远比林墨想象的要宏伟。
巨大的圆形穹顶高不见顶,仿佛一片人造的星空,无数银色的符文在黑暗中缓缓流转,勾勒出繁复的星轨。脚下是由一整块不知名黑色岩石打磨而成的地面,上面镌刻着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型传送符文阵列。这些符文线条深邃,内部仿佛流动着液态的星光,整个大厅都随着它们缓慢的脉动而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空间被撕裂的奇异味道。
除了林墨,还有另外四名被标记的学徒,三男一女,都面带惊恐,手腕上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徽记。
苏夜雪站在阵列中央,与一位身穿繁复星袍的老者低声交谈了几句。老者担忧地看了林墨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将一枚散发着空间波动的菱形水晶嵌入地面的凹槽。
“站到指定位置,传送过程中保持精神集中,否则会被空间乱流撕碎。”苏夜雪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冰冷而镇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随着水晶的嵌入,整个大厅的符文阵列骤然亮起!刺眼的光芒从脚下升腾,能量的嗡鸣声瞬间攀升至刺耳的尖啸。林墨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撕扯着她的身体,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破碎,最后彻底溶解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流光通道之中,现实世界本身仿佛被彻底打碎了。失重感、挤压感、天旋地转的呕吐感同时猛烈袭来。林墨感觉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像要被这狂暴的能量洪流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她死死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守住心神,遵从苏夜雪的警告,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手腕上的银色徽记在此刻灼热得像是一块烙铁,不断向她体内输送着一股清凉的能量,勉强守护着她的心智不被冲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伴随着一声沉闷如巨物坠地的巨响和一阵剧烈的震动,撕扯感瞬间消失,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重新传来。
光芒如潮水般退去,当林墨颤抖着眼睫毛,强忍着晕眩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受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空,是一种均匀到令人窒息的铅灰色。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甚至连一片云彩都没有。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生气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便已死亡的色彩,沉重地压在每一个抬头仰望者的心头。
脚下,是龟裂成无数块不规则形状的坚硬土地,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尘埃。大地之上,没有任何生命的绿色,只有无尽的荒凉,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旷野上,稀疏地矗立着一些扭曲的、如同焦炭般的枯树,它们伸展着嶙峋的枝桠,像是垂死挣扎的怪物被瞬间凝固后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呛人的灰尘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金属在漫长岁月中彻底腐朽后的陈旧气息。这里的空气稀薄而锋利,吸入肺中,带来一丝丝火辣辣的刺痛感。
这里就是灰寂平原。一个被色彩、生命和希望彻底剥夺的死亡之地。
“咳……咳咳……”身旁,其他几个学徒的状况比林墨更糟。强烈的空间传送后遗症让他们脸色惨白如纸,有人扶着膝盖剧烈地咳嗽,那个女学徒甚至直接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苏夜雪是唯一一个神色如常的人。她落地后甚至没有一丝摇晃,只是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传送坐标出现了超过预期的偏离。前哨站应该在那个方向。”她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地平线上一个几乎无法分辨的模糊黑点,像是一粒被随意丢弃的煤渣。“所有人,保持警惕。这里的空间结构极不稳定,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东西靠近。”
她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有东西靠近”,却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队伍在沉默中开始前进。苏夜雪走在最前方,身姿挺拔,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剑柄。林墨和其他四名学徒被护卫在队伍中央,而那两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黑衣守卫则负责断后,他们的兜帽压得更低,警惕地扫视着身后每一寸土地。
死寂,是这片平原永恒的主旋律。除了他们自己一行人脚踩在坚硬土地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脆响外,唯一的声音,便是风。这里的风声并不呼啸,而是呜咽着,掠过平原,卷起地上的灰色尘埃,形成一道道小型的旋风,听上去像是无数亡魂在无望地低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走了约莫半个小时,除了压抑还是压抑。最初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感,渐渐被无尽的跋涉带来的疲惫和这片天地带来的巨大精神压抑感所取代。然而,林墨体内的银色血液却前所未有的活跃,它们在她血管中欢快地流淌,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一种莫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亲切感,与她身为人类的理智所产生的排斥感,在她心中激烈地交织、碰撞,让她既感到舒适,又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一个学徒因为精神压力快要崩溃而小声啜泣时,走在最前方的苏夜雪猛地停下脚步,右手快速而有力地举起,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停下!”
她的声音果决而急促。
几乎就在她出声的同一瞬间,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看似平坦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隆起,坚硬的地面如同酥脆的饼干般破裂!数条完全由灰色岩石和尘埃凝聚而成的、如同史前巨蟒般的巨大触手,猛地从地下钻出!它们带着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的“滋啦”声,卷起漫天烟尘,以万钧之势,朝着队伍最前方的苏夜雪狠狠抽击而去!
“是‘灰烬吞噬者’!注意它的潜地攻击!散开!”苏夜雪清叱一声,临危不乱。话音未落,她背后的古朴长剑已然“呛啷”出鞘!剑身出鞘的瞬间,林墨才看清,那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晶莹剔透、仿佛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剑刃,剑身上流动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随着冰剑的出鞘,周围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面对狂暴的攻击,苏夜雪身影如电,不退反进。她的步伐轻盈而迅捷,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精灵。手中的冰剑挥洒出道道凌厉至极的寒光,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地斩在那些岩石触手最脆弱的关节处!
“铛!铛!铛!”
刺耳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冰屑与石粉疯狂四溅。那些坚硬的岩石触手在接触到冰剑的瞬间,便被一层厚厚的白霜覆盖,继而被后续的力量斩断、碎裂。然而,更多的触手从地下疯狂涌出,仿佛这片大地之下,潜藏着一只无穷无尽的怪物!
“阵型防御!保护学徒!”一名黑衣守卫发出低沉的怒吼,他手中的能量杖剑前端亮起炽热的光芒,一道道灼热的能量光束精准地射向那些触手的根部,在地面上炸开一个个焦黑的坑洞。另一名守卫则将杖剑顿在地上,撑起一面半透明的六边形能量护盾,将惊慌失措的学徒们牢牢护在身后,抵挡着四处飞溅的碎石和冲击波。
其他几个学徒哪里见过这种只存在于噩梦中的阵仗,吓得尖叫连连,挤在护盾里乱作一团。林墨也是心脏狂跳,但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战局。她很快注意到,这些“灰烬吞噬者”似乎对黑衣守卫的攻击有很高的抗性,光束打在上面只能炸开一些碎屑,但对苏夜雪的冰霜剑气,却表现得格外脆弱。
就在这时,一条比其他触手都要粗壮的触手,展现出了惊人的狡猾。它潜入地下,悄无声息地绕过了苏夜雪的正面压制,从侧面猛地破土而出,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袭向那个因为恐惧而瘫软在地的女学徒!
“小心!”林墨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情急之下,她集中精神,试图调动体内那股一直蠢蠢欲动的力量——不是去攻击,而是去……模仿?模仿苏夜雪那种冰寒的气息!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对着那条呼啸而来的触手,用尽全身的意念,虚空一握!
没有咒文,没有手势,甚至没有任何准备。但就在她意念高度集中的瞬间,她左手腕上的银色徽记光芒暴涨!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带着璀璨银色光辉的奇异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她的指尖汹涌而出!
“咔嚓!”
一声清脆的、不同于普通冰结的碎裂声响起。那条袭来的岩石触手,从最前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冰晶!这冰晶并非透明,而是如同水银凝固而成,上面布满了精美的、仿佛天然形成的霜花纹路。冰晶的蔓延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间便将整条十几米长的巨大触手彻底冻成了一座僵硬的艺术品。随后,一阵微风吹过,它便“哗啦”一声,碎裂成了漫天飞舞的、闪着银光的冰尘!
成功了?!
林墨自己也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冒着丝丝银色寒气的指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似乎彻底激怒了潜藏在地下的那个庞然大物。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一个比之前所有触手加起来还要庞大、由无数岩石和灰烬组成的、类似深渊食人花的巨大口器,从地下猛然探出!它张开那足以吞下一座小屋的巨口,露出里面如同石笋般交错的利齿,带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性气势,朝着因为有些脱力而身体摇晃的林墨,当头咬下!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死亡的气息混合着腐朽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放肆!”
一声冰冷到极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般在林墨耳边炸响。苏夜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林墨的身前,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她双手紧握冰剑,剑身上的寒光已经凝聚到了极致,不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幽蓝色!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来自极地的绝对零度风暴!
“冰狱·封绝!”
她一剑斩落!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华丽的光影特效。只有一股绝对零度般的死寂寒意,以她为中心,呈扇形瞬间扩散!那寒意所过之处,方圆数十米内的地面、空气、那些飞舞的尘埃,乃至空间本身,仿佛都被时间所遗忘,全部被一层厚达数米、晶莹剔透、内部结构复杂无比的玄冰彻底冻结!
那个刚刚还张牙爪舞、不可一世的怪物巨口,连同它周围的一切,被瞬间封印在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幽光的冰棺之中。它永远地保持着那副狰狞的姿态,却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世界,彻底安静了。
苏夜雪维持着斩落的姿势,微微喘息了一下,胸口有轻微的起伏,显示出刚才那一击对她也并非毫无负担。她缓缓收剑回鞘,冰剑入鞘的清脆声响,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她转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与审视,看向身后脸色苍白、依旧惊魂未定的林墨。
“你刚才……做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
林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那样做。
第一次并肩作战,似乎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而这片灰寂平原的深处,显然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