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意识，是从一片深沉、无梦的黑暗中，被一缕熟悉的、带着冷冽花香的气息缓缓唤醒的。
一种冷冽而熟悉的香气，如同踏入冬日暖阳的雪山之巅，又在极寒的尽头，悄然绽放出一缕清幽的白梅芬芳。清冷、纯净，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她记得这个味道，在她从灰寂平原的疯狂中挣脱，坠入无边黑暗之前，最后接触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她缓缓地、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远而精致的、雕刻着无数繁复冰晶花纹的白色穹顶，上面用秘银勾勒出繁复而对称的冰晶花纹，在魔法灯柔和的光晕下，折射出钻石般细碎而冰冷的光芒。柔和的、模拟着自然天光的光源从穹顶上洒下，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而柔和。她躺在一张触感如云朵般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轻盈却异常保暖的纯白天鹅羽绒被。
她试着稍微动了一下手指，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彻底掏空的虚弱感，四肢百骸都像灌满了铅。灵魂深处，依旧残留着那种强行操控、编织空间法则后，被规则之力反噬所留下的、如同被寸寸撕裂般的刺痛。
但比身体的知觉更先恢复的，是她那变得异常敏锐的、对能量的感知。她几乎是在清醒的瞬间，
然而，比身体恢复得更快的，是她那敏锐到近乎本能的感知。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个房间的“不寻常”。
宽敞精致的房间里，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纵横交错的能量结界，如同一张无形的、精密的蛛网。
她，像一只被放进了华美鸟笼中的、被精心呵护的囚鸟。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林墨缓缓偏过头，看到苏夜雪正安静地坐在床边不远处的一张天鹅绒扶手椅上。她的手中，捧着一卷古老的羊皮纸书卷，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越过书卷的边缘，平静地注视着她。
苏夜雪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身素雅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白色丝绸便服。这身衣服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清冷，如同不染尘埃的冰雪。只是，她那总是如同万年冰封般平静的眉宇之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锋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疲惫。
“这里是……你的房间？”林墨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她清晰地记得，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是被苏夜雪那冰冷却有力的臂膀接住的。
“嗯。”苏夜雪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发出细微的声响，“你昏迷了整整三天。理事会的决定，这里是学院专门配给我首席的居所。对目前的你来说，暂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自然也最便于监视。林墨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她尝试着调动了一下自己体内的力量，那股熟悉的银色能量依旧沉寂，像是一头过度消耗后陷入了深度沉睡的巨兽。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正在缓慢地、一点一滴地恢复着，并且，与她这具身体的融合程度，似乎比昏迷前更加深入、更加彻底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理事会紧急召开了会议。”苏夜雪的叙述简洁而清晰，她省略了内部那些激烈的争吵和博弈，只将结果告诉林墨，“圣殿骑士团出现叛徒，并试图在灰寂平原暗杀学院重要成员，这是对学院的公然宣战。目前，学院已经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至于我们带回来的关于‘深渊裂隙’和‘污染’的情报，则被列为最高机密。”
她停顿了一下，冰蓝的眸子直视着林墨，带着一丝审视：“而你，林墨，作为本次事件的核心，以及……一个无法被现有体系定义的‘未知’。理事会决定，将你列为‘重要观察保护对象’。在彻底评估你的力量性质、来源以及你的立场之前，你的所有活动都将受到限制。而我，”她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是你的直接负责人。”
林墨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这个结果不算好，但也绝对不算最坏。至少，她暂时是安全的，没有被直接净化消灭或切片研究。
“谢谢。”她低声说。这句感谢，是发自真心的。为了她在灰寂平原上，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剑守护；也为了此刻，她顶着压力为自己争取来的这份相对安全的庇护。
苏夜雪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道谢，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她愣了一下，随即才恢复了那份惯有的平静，移开了视线：“不必。保护有潜在价值的学院资产，我的职责。就像我对理事会说的，我们目前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一旁的桌边，从一个精致的水晶壶里倒了一杯温水，走回来递给林墨。“你的身体严重脱水，需要补充水分。学院的药剂只是强行稳定了你的精神，还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慢慢修复。”
林墨挣扎着坐起身，伸手去接那杯水。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水杯的瞬间，也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了苏夜雪那冰凉修长的手指。
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窜过，身体微微一顿。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在寂静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林墨的身体微微一僵，而苏夜雪也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两人都顿住了，一个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一个则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了袖中。
就在这时，“叩叩”两声轻柔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首席大人，圣殿的艾莉西亚圣女前来探访，她……她坚持要探视林墨小姐。”门外，传来了一位侍女恭敬而又有些为难的声音。
苏夜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她看向林墨，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林墨听到艾莉西亚的名字，体内沉寂的银色能量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但远不如之前强烈，或许是虚弱，或许是……某种适应？
她想起了克洛伊的警告，又想起了苏夜雪始终如一的戒备，心中犹豫。但避而不见，似乎更显得自己心虚。她略作思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门开了。艾莉西亚几乎是快步地、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裙，柔顺的金色长发似乎因为来得匆忙而有些微乱。那双总是带着圣洁微笑的碧蓝色眼眸中，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焦急。她一进来，就径直朝着林墨的床边走来。
“林墨同学！你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带着阳光般的暖意，但这暖意却让林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艾莉西亚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墨细微的退缩，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看看你……或许，圣光能帮助你恢复……”
她说着，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泛起柔和的金色光辉。
“艾莉西亚！”苏夜雪的声音骤然变冷，一步挡在床前，隔开了艾莉西亚伸向林墨的手，“她的伤势很特殊，圣光不仅无效，反而可能产生排斥反应。不要做多余的事。”
艾莉西亚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苏夜雪冰冷的侧脸，又看看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林墨，委屈和不解几乎要溢出眼眶：“夜雪姐姐……为什么？我只是想帮忙……”
林墨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艾莉西亚的关心，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是真诚的，不似作伪。但苏夜雪的戒备，也绝非空穴来风。圣殿已经出现了背叛者，谁能保证艾莉西亚完全无辜？或者说，她本身的光明力量，对自己这个“非人”而言，就是天然的威胁？
“我没事，艾莉西亚学姐。”林墨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疏离的礼貌，“只是需要休息，谢谢你的关心。”
艾莉西亚看着站在同一阵线的两人，咬了咬嘴唇，最终低下了头：“……我明白了。那你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她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失落，也有一丝林墨看不懂的坚定。然后，她转身离开了房间，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房间内再次剩下两人。
“你做得对。”苏夜雪淡淡地说，“在局势明朗之前，保持距离是明智的。”
林墨没有反驳。生存的本能告诉她，苏夜雪的选择目前对她最有利。但看着艾莉西亚离开的背影，她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皮肤下银色的流光若隐若现。
囚鸟的生活开始了。安全，却并不自由。而她与苏夜雪之间这建立在危机和利用之上的脆弱关系，又能维持多久？体内那头沉睡的银色野兽，醒来之后，又会将她引向何方？
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