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军的指挥部内,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巨大的沙盘上,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模型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联邦与联盟国的腹地之间。会议已经持续了数小时,将军和参谋们提出的方案,无一不是在正面防线进行强攻,推演结果都显示将付出难以承受的伤亡,如同要用士兵的血肉去磨钝敌人的钢牙。
麦克阿瑟靠在椅背上,玉米芯烟斗早已熄灭,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眉头紧锁的军官,最终落在了角落的卢卡斯·米歇尔身上。这位年轻的战术机甲指挥官静坐一旁,眉头微蹙,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米歇尔上校,”麦克阿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似乎有不同的想法。说出来听听。”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卢卡斯身上,其中不乏传统派军官隐含质疑的眼神。以他的资历和军衔,能列席此等会议已是破格,此刻被点名,更显突兀。
卢卡斯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没有指向山脉,而是划向了南方的海岸线。“将军,诸位,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突破这座山。但或许,我们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山自己移动。”
“移动?什么意思?”一位资深炮兵将军不满地哼了一声。
“打他们必须得救的地方,让他们自己从防线上移开。”卢卡斯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海岸上,“这里,是休伊·朗的心脏,是联盟国所谓的‘首府’。如果我们直接攻击这里呢?”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麦克阿瑟身体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但更多的是审视:“很激进,上校。这不像你谨慎的风格。”
“风格取决于敌人,将军。”卢卡斯回应道,语速平稳但坚定,“在与联合工团的战斗中,我观察到,杰克·里德死后,整个工团的抵抗意志便迅速瓦解。联盟国同样如此——内部派系林立,全靠休伊·朗的个人魅力强行粘合。朗就是他们的支柱。攻击路易斯安那,就是动摇这根支柱。他们别无选择,必须回援。”
“风险太大了。”另一位将军反驳,“登陆作战本身就是场赌博,一旦失败,精锐的战术机甲部队和运输舰队将损失惨重。我们依然处于优势方,没有必要采取如此冒进的策略。”
“正因如此,这才是盲区。”卢卡斯立刻回应,目光扫过质疑者,“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会在山区决战,包括巴顿。战术机甲在内战中的运用本就处于探索阶段,而登陆作战,更是从未被大规模实践过的领域。我了解‘骑士’的性能,它们在复杂地形的突击能力,包括抢滩登陆,远超传统装甲部队。这是我们独有的优势,也是他们思维里的死角。”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基于专业判断的自信:“这不是赌博,这是计算。用我们海上和战术机甲的优势,攻击他们政治和防御的弱点。”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卢卡斯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麦克阿瑟凝视着沙盘上那片蓝色的海岸线,许久,他拿起火柴,重新点燃了烟斗,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
“很好的想法,上校。”他嘴角勾起一丝不羁的弧度,“就像鱼鹰,从空中俯冲,一击抓住那条‘王鱼’。”他站起身,声音不容置疑,“计划批准,代号就叫‘猎鹰计划’吧。卢卡斯上校,由你负责登陆部队的指挥。”
9月23日,猎鹰计划正式启动。
黎明前的墨西哥湾海面,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墨蓝。联邦海军特混舰队的轮廓如同浮出海面的巨兽群,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森然而肃杀。
联盟国在数天前已经捕捉到了这支舰队的动向,但由于双方海军力量悬殊,他们并没有选择用孱弱的舰队以卵击石,而是在敌人可能登陆的区域不断加固岸防力量。
旗舰的舰桥上,总攻的命令化作一道电波,撕破了最后的宁静。刹那间,舰队主炮喷吐出巨大的橘红色火球,轰鸣声连成一片。
密集的弹幕如同灼热的铁雨,划过黯淡的天幕,带着毁灭的尖啸,狠狠砸在路易斯安那州漫长的海岸线上。预先标定的联盟军岸防炮位、机枪巢穴、铁丝网和雷区,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被掀上天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整片海滩变成了燃烧的地狱。这是力量最原始的展示,意图用纯粹的钢铁,为接下来的突击铺平道路。
在剧烈摇晃的登陆艇舱内,卢卡斯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骑士”机甲的驾驶座上。舱外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海浪拍击艇身的哗啦声。透过狭窄的观察窗,他能看到前方被火光映红的海岸线正在急速放大。
“所有单位,最后检查系统!登陆后按α序列展开,优先清除残余火力点!”他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压过了一切的嘈杂。
登陆艇的前部舱门轰然打开,咸湿的海风和硝烟味瞬间涌入。面前不是沙滩,而是被炮火犁过一遍的、冒着青烟和火焰的焦土。
卢卡斯推动操纵杆,他庞大的专属“骑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过跳板,冲入齐膝深的海水中。冰冷的海水冲击着机甲腿部,带来巨大的阻力,但他稳稳地控制着平衡。周围,无数台“骑士”如同神话中踏浪而出的钢铁巨人,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金属森林,向着海岸推进。
子弹开始“叮叮当当”地打在装甲上,联盟国残存的守军从废墟中苏醒,用绝望的火力试图阻止这钢铁洪流。
“左侧,九点钟方向,地堡!”卢卡斯冷静地下达指令,同时操控机甲右臂的速射炮进行压制性扫射,炮弹打在混凝土工事上,碎屑纷飞。
一台联盟国的坦克从燃烧的残骸后探出炮管,但未及开火,就被侧翼另一台“骑士”用肩扛式榴弹发射器精准命中炮塔,化作一团废铁。
卢卡斯的“骑士”率先冲上滩头,巨大的金属脚掌深深陷入松软的沙土。他立刻操控机体一个侧滑步,利用一块被炸塌的混凝土块作为掩体。
“猎犬中队,跟我来,清理前方障碍!其余单位,建立滩头阵地,向两翼扩展!”
他的“骑士”如同战场上的头狼,引领着身后的钢铁群狼,在硝烟与火焰中穿梭。机甲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们能轻松越过反坦克壕,用精确的火力点射清除步兵难以接近的火力点,巨大的身躯本身就是最好的突击锤。
从高空俯瞰,联邦的“骑士”们如同灰色的潮水,无情地拍击、淹没、然后漫过联盟国苦心经营的海岸防线。零星的抵抗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只能激起微小的涟漪,便迅速消失。滩头阵地被巩固,然后迅速向内陆扩展。代表着联盟国控制的枷锁,在这来自海上的、出其不意的重击下,轰然断裂……
此役,战术机甲在登陆作战中展现出的决定性优势,被永远铭刻在了军事史上。而联盟国为此付出的学费,昂贵到足以透支其本就摇摇欲坠的国运。
卢卡斯指挥的战术机甲部队化作一支利箭,沿着公路向路易斯安娜州的腹地推进着,鱼鹰的利爪已经逼近了联盟国的咽喉。
联盟国前线指挥部,气氛比前线的硝烟更加凝重。乔治·巴顿将军站在地图前,双手撑着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那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神,此刻只剩下被蛛网缠绕般的疲惫与压抑的怒火。
斯梅德利·巴特勒少将推门而入,他刚从前线巡视回来,一身风尘。“乔治,情况有多糟?”他省去了所有客套,直接问道。
巴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烂的就像当年加拿大火烧白宫一样。卢卡斯·米歇尔的机甲部队像一把烧红的餐刀切进黄油,卫戍部队根本挡不住他们”
“你打算怎么应对?”巴特勒走到他身边,同样凝视着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突破口。
“如果由你全权决定,斯梅德利,你会怎么做?”巴顿反问,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
巴特勒略一沉吟,手指点向登陆场区域:“命令当地部队不惜代价,炸毁桥梁、破坏道路,坚壁清野,延缓其推进。同时,调动我们的‘山猫’主力,避开其锋芒,配合当地卫戍部队,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一点点蚕食这支孤军。”
“很稳健,也是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巴顿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指向己方坚固的正面防线,“但现在联邦军的王牌被拖在南方,我们正面的机甲力量有了局部优势。如果我来选的话,我会集中所有兵力,向麦克阿瑟的主力发起决死突击。在他们反应过之前,打穿他们的指挥部!”
巴特勒瞳孔微缩:“风险极大。但如果成功……”
“如果能成功,登陆的部队就成了无根之木,战局将瞬间逆转。”巴顿接过话,但随即,他脸上闪过一丝极深的无奈,那刚刚燃起的决绝火焰迅速熄灭了。“但是,我们做不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桌上的电话再次尖锐地响起。巴顿看也没看,直接伸手按断了铃声。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烦躁。
“看到了吗?”他对着沉默的电话机,也是对巴特勒说,“这不是军事会议,这是政治勒索。各州的州长们,每一个都在告诉我同一件事——‘必须立刻回援路易斯安那,朗议员的安全高于一切’。我们都懂这是麦克阿瑟调虎离山的把戏,但这个国家就是这样的——失去了休伊·朗,就算我们在前线赢得一百场胜利,联盟国也会从内部瓦解。”
他缓缓直起身,仿佛肩负着千钧重担。
“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命令……前线部队,按计划分兵,南下‘救援’。”他将“救援”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无力的自嘲。
一切就像是计划所预演的那样。
巴顿的无奈分兵,成了压垮联盟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已蓄势待发的联邦军主力,在麦克阿瑟的亲自督战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因兵力抽调而骤然脆弱的阿巴拉契亚防线发起了总攻。曾经固若金汤的防线在几天内便土崩瓦解。
联邦军的蓝色浪潮汹涌南下,迅速攻入佐治亚州,兵锋直指亚特兰大,完美复刻了南北战争中谢尔曼将军“向海洋进军”的战略切割。
联盟国被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顾,各地守军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通讯中断,溃兵与难民堵塞了道路。曾经喧嚣着“人人是国王”的梦想国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崩溃的深渊。
佐治亚州边缘,一片荒芜的庄园林地旁,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卢卡斯·米切尔上校的“骑士”机甲静立在一旁,如同沉默的钢铁守卫。他面前,几个士兵“请”下了一位试图化妆成种植园主、混在难民中逃离的中年男人。尽管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脸上刻意抹了煤灰,但那眼神中惯有的、煽动家般的火焰和某种独特的、不肯屈就的气质,却难以完全掩盖。
士兵将搜出的证件递给卢卡斯。他看了一眼,然后走到男人面前。
“休伊·朗参议员。”卢卡斯的声音平静,听不出胜利者的骄矜。
朗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卢卡斯年轻却坚毅的面庞,以及他身后那台极具压迫感的机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了然的笑容。“啊……我认得你,那位从内战中崛起的新秀,联邦军最优秀的战术机甲指挥官。”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竟意外地从容,“我该感到荣幸吗,上校?”
“我原以为,你会和杰克·里德做出同样的选择。”卢卡斯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在最后的时刻,与自己的理想殉葬。”
朗闻言,发出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笑声,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殉葬?不,不,不,年轻人。里德是个浪漫的革命家,他需要一场盛大的死亡来为他的主义加冕。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脏,“我是个务实的建造者。只要这里和这里还在运转,就远未到认输的时候。活着,才能继续战斗,才能等待下一个机会。”
“即使作为俘虏?”
“尤其是作为俘虏。”朗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卢卡斯的军装,直视他的内心,“舞台变了而已。而且,上校,你真的认为,打败了我,你们就赢得了一切吗?”
他向前微微倾身,尽管身为囚徒,气势却仿佛依然在发表演说:“麦克阿瑟用军队统一了国家,但他能用刺刀说服人心吗?他许诺的‘秩序’,底下埋藏的是谁的意志?是我的?还是里德的?或者……最终只会变成他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一个人的?”他的话语如同种子,轻轻撒下,“当一个拯救者发现,只有一直紧握权力才能维持他带来的‘秩序’时,你猜,他还会愿意放手吗?”
卢卡斯沉默着,没有回答。
看着卢卡斯细微的表情变化,朗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仿佛在说:我们拭目以待。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焦黑的土地上。一边是代表着崭新战争模式的年轻胜利者,一边是旧日民粹梦想的破灭者。俘虏从容地走向囚车,胜利者却站在原地,心中盘桓着远未结束的疑问。远方的地平线上,最后一缕光芒被蔓延的夜色吞没,预示着更加深沉、难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