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败了突然遭遇的小队之后，雪莉终于亲眼看到了战败者的退场方式。
几架大型运输无人机从泛红的天空中缓缓降下，机身下方伸出的机械爪精准地抓住被静止泡沫包裹的战败者，将他们连同泡沫一起吊离地面，然后迅速升空，消失在视野尽头。那画面既像救援，又像回收战利品，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与秩序感。
【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最后一队了。】
雪莉撩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十四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这样算起来，这场选拔战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还真漫长啊。”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毕竟在以往的日常生活中，她可从来没有过四处逃窜、躲藏，甚至被超过数百发子弹追着扫射的经历。
雪莉耸了耸肩，像是要把紧绷的神经抖掉似的，努力调整好心态，这才从战术背心的内侧口袋里掏出卫星终端。
说真的，在选拔赛中被折腾成这样，这台电子设备居然还没报废，真是结实得离谱。外壳上虽然多了几道划痕，但屏幕依旧清晰，操作也完全正常。
现在距离下一次卫星扫描还剩二十秒，而终端里迟迟没有播报获胜讯息。那就说明——在南部沙漠、荒野区域到处晃悠的那一队，绝对还存活着。
十分钟前，那一队还在地图的南端。他们也许正朝这边赶来，也有可能因为某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在荒原上乱绕。
总之，在决战真正开始之前，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她。
“唉~，希望不要太远吧……”
在雪莉的叹息声中，代表卫星扫描的白线在终端地图上缓缓扫过，像是探照灯一样点亮一个个灰色光点——那些是已经被淘汰的小队曾经的位置。
当白线扫过住宅区时，雪莉在大湖旁找到了代表他们小队的红色光点，以及紧挨着的一个灰色光点——那是刚刚被他们击败的小队留下的痕迹。
【好！就剩最后一个——欸？！】
她正准备松口气，视线却猛地一僵。
在距离己方红点不到一个“1公里四方格”的位置，另一个红点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换算成直线距离，大概只有六百米左右。
“咦？”
雪莉的大脑还没来得及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子弹已经先一步飞了过来。
她甚至没听见子弹破空的声音。
因为子弹已经命中了她。
“哎？”
右侧腹传来一阵像被人用力抓了一把的钝重疼痛，下一秒，世界直接开始旋转。
刚才还在看的地图被甩到视野角落，接着是天空、裂开的柏油路面、泛着波纹的湖泊，最后，一丛不知名的杂草突兀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被打中了！
——而且整个人被轰飞！
在理解现状的同时，雪莉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麻痹。不过还能动，只是动作变得异常迟钝，像是被按了慢放键。
按照真实情况来说，这一枪已经足够让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了。
“啊？咦？”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她根本无法冷静思考。比起被击中的疼痛，整个人被轰飞后不停旋转带来的晕眩感更加折磨，就像坐了几十次过山车还被人灌了晕车药，脑袋昏昏沉沉，胃里也翻江倒海。
下一个瞬间，雪莉又“飞”了起来。
“啊咦？”
身体忽然被人从地上拎起，原本近在眼前三公分处的杂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色的天空。
“别乱动！要逃走了！”
麟常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紧迫感。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加速度从背部传来。雪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麟常曦扛了起来，而他正全速奔跑。
远近都能听见“咻咻”的子弹破空声，像是一群看不见的毒蜂在耳边盘旋。远处还传来“哒、哒、哒”的开火声，节奏紧凑而凶狠。他们仍然处在枪林弹雨之下。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哔叽”声响起——像是子弹穿透了某种物体。
“咕！”
麟常曦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他也被击中了。
雪莉心里一紧。对方是狙击手。这里是一片相当开阔的地带，几乎没有像样的掩体。更重要的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只要再被任何一发子弹擦到，就绝对会被系统判定为阵亡。
不行了吗？
真的不行了吗？
要输了吗？都拼到这里了。
当示弱的想法在雪莉脑中炸开的瞬间——
“抱歉。”
她听见麟常曦简短的道歉。
还来不及思考他的意思，雪莉便被用力往前一抛。短暂的失重之后，她从屁股重重摔到了某个坚硬又略带弹性的表面上。
紧接着，麟常曦身上那片鲜艳的绿色迷彩猛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她只能看到那团晃动的图案。
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呢——
咻。咻。咻。
只知道他们仍在对方的射程范围内，而且自己正躲在麟常曦身后。
咻、咻——哔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嗯——
下一秒，子弹的破空声与尖锐的引擎声同时响起。强烈的推背感让雪莉的身体向后仰去，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她艰难地把头往右边一转，视线终于从迷彩图案上移开。映入眼帘的，是映射着天空的颜色的湖面——水面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两侧掠去。
“啊啊！”
雪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正坐在气垫船上。刚才那一摔，是被丢到了后座上。麟常曦坐在前方的驾驶位，正全力操控着气垫船。而刚才占据她整个视野的迷彩，是他的背包。
“要逃走了！”
气垫船不断加速，引擎声与破风声愈发猛烈，船身在水面上剧烈颠簸。
“呜……呜呜……”
雪莉死死抓着座椅边缘，努力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和眩晕而吐出来。
“趁现在先来一发吧。”
麟常曦头也不回地说。
“知……知道了……”
这里的“一发”，指的不是子弹，而是急救治疗套件。
雪莉从腰包里摸出筒状的治疗套件。由于气垫船在高速行驶，她的手一直在抖，只能胡乱地把套件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按下另一侧的按钮。
一阵冰凉的感觉从接触面扩散开来，她那几乎完全麻痹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手指能稍微用力，思维也变得清晰了一点。但距离恢复到正常状态，显然还需要不少时间。
而就在这时，枪声突然变得更加密集。
咻咻咻咻咻咻咻啉咻咻——
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连成一片，尖锐得几乎盖过引擎的轰鸣。紧接着，湖面上升起一米多高的水柱，在红色的水面上炸开一朵朵白色水花。
“是机关枪。嗯，这种距离已经不太会被射中了。”
麟常曦淡淡地说。
雪莉有点分不清，他这话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在这种搞不清楚的状态下，她只能紧紧抓着座椅，任由气垫船在湖面上摇晃了几十秒。
最后——
“不要紧了，已经距离1公里以上。”
气垫船随着麟常曦的声音稍微减速，引擎的咆哮也柔和了一些。子弹的破空声彻底消失，只剩下船尾搅动湖水的哗啦声。
雪莉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用一种近乎茫然的表情看着身后不断倒退的湖面。
“…………”
“丫头，你睡着了吗？”
麟常曦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没有，我没事……谢谢您救了我。”
雪莉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恭敬。
“睡傻了吗？又变这么客气了。”
麟常曦失笑。
“咦？啊……嗯……不过，真的很抱——对不起，刚才一个发呆就……”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歉”硬生生换成了更简短的道歉。
“不需要道歉。”麟常曦摇头，“我自己也疏于警戒。再说，就算保持警戒，也很难看见600米外的目标，尤其是对方还躲起来了。”
“哦……”
点了点头，雪莉开口道：“那我也帮常曦回复吧。”
“拜托了。我插在左臂的笔袋里面。”
麟常曦指了指自己左臂上那个看似普通的笔袋。
雪莉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下，很快就摸到了熟悉的筒状轮廓。她小心地抽出急救治疗套件，踮起脚尖，把套件贴在麟常曦的脖子侧面，按下启动按钮。
“多谢。”
麟常曦简短地道谢，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湖面。
“没想到就在那么近的地方……”
雪莉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回想起刚才狙击的冲击。
“呜呜～，明明十分钟前还在那么远的地方……”
她的身体不由得一颤，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我也太大意了。”麟常曦叹了口气，“和这艘气垫船一样，那些家伙也获得了某种交通工具。”
“啊！原来如此……”
雪莉恍然大悟。
“这是我的猜想。”麟常曦继续分析，“到了比赛后半段，为了增加小队的移动速度，系统应该会在各个区域投放交通工具。从他们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能在沙漠和荒地行驶的四轮驱动车或卡车，再加上一名驾驶技术高超的队员。”
“呜呜……太大意了……”
雪莉抱着头，有点想把自己埋进座椅里。
“别这么沮丧。你果然是个Lucky girl。”
“为……为什么？”
“在那样的狙击下还没阵亡不是吗？”麟常曦指了指她的右侧腹，“再往上10厘米左右，芙蕾雅子弹就能麻痹你的大部分身体，到时候手镯里的系统就会判定你击中心脏或肺部，然后用静止泡沫把你包起来了。”
“也……也是啦……”
雪莉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腹，那里的疼痛已经被削弱不少，但记忆中的灼热感依旧清晰。
“敌人狙击手应该是在接近极限的距离下射击的。”麟常曦继续说道，“那种距离，想要击中静止目标都需要不少运气，更别说我们这种移动靶了。”
“但常曦也被射中了耶？”
“是啊。”麟常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大腿，那里的战术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过幸好是在大腿上，而且载了两具尸体的气垫船刚好漂到岸边，也算我们运气好。”
原来如此。雪莉这才明白，那艘停在岸边的气垫船，是麟常曦之前用狙击击倒的最右侧那一艘。
“那个狙击手的枪是7.62毫米口径。”麟常曦继续分析，“从发射间隔相当短来看，应该是自动装填的半自动狙击枪，弹匣至少有10发。这种武器比手动枪机式狙击枪更棘手，千万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在结束前我绝对不会大意了！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雪莉用力点头，眼神坚定了许多。
“嗯。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常曦才很让人放心呢。】
雪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才把话题拉回战术。
“我们现在往哪个地方前进？”
“西南方，要从现在出现在左手边的荒野登陆。”
“咦？”
雪莉把脖子往左转，看到了前方的景象——红色湖面的三百米外，就是一大片混杂着岩石与沙子的荒野，地面崎岖不平，远处隐约可见风化的岩壁。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往东北方前进，直接横越湖泊与沼泽不是更好吗？对方是开车耶？这样就追不上来了吧？”
“是没错啦。”麟常曦点头，“但没办法，燃料所剩不多，我不保证能撑到完全渡过湖泊和沼泽地。”
他指了指驾驶台旁的燃料指示条，上面的蓝色几乎见底。
“啊……”
雪莉这才注意到这个残酷的现实。
再方便的交通工具，没有燃料也只是一堆废铁。
她只能仰起头，看着那片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天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