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缝隙里的那滴液体还在缓慢渗透，边缘焦痕微微扩大。
梅林踩过它，鞋底发出轻微的粘滞声。
他没低头看。
公会总部大门前排着长队，报名窗口亮着编号灯。
轮到他时，工作人员扫了一眼证件，眉头微皱。
“觉醒能量检测报告呢？”
“路上被边境巡逻队收走了。”梅林语气平淡，“说是怀疑我携带魔气残留，检查完没还。”
工作人员抬头打量他一眼，又低头翻记录册。
“南境流民安置所编号L-998？这个批次的人……能量读数普遍偏低。”
“长途位面迁徙，谁都不好受。”梅林耸肩，“要不你们现场测？反正我也就这水平，不指望多高。”
对方看了他片刻，最终在终端上敲了几下。
“去三楼东侧候考区，笔试十分钟后开始。别迟到。”
电梯门开，空气冷了几度。
候考大厅坐了三十多人，大多低头翻资料。梅林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手指搭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
试卷发下来，前两题是基础常识：勇者守则第三条、常见魔物弱点归类。他照着标准答案写，字迹潦草但清晰。
第三题出现在第二页正中央：
【请阐述魔界社会结构及其对人界潜在威胁】
考场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纸的声音。
梅林盯着题干看了三秒，嘴角动了动。
他提笔写下：
“魔界不是战争机器，是大型失业再就业中心。行政体系实行岗位配额制，底层魔族平均求职周期八个月以上，七成从业者担忧年终裁员而非跨境冲突。建议人界勇者公会考虑开设跨位面劳务输出通道，既能缓解边境压力，又能解决本地低端劳动力短缺问题——毕竟清理腐化藤蔓这种活，魔族比人类耐毒。”
他在旁边画了个小框，补充：
“附：魔王殿内斗本质为高层管理失衡案例。据知情人士透露，前任财政主管因虚报深渊矿产储量被贬为岩浆池清洁工，现任继任者推行‘地狱KPI考核制’，导致中层干部集体申请调岗至寒冰地狱分部。”
写完他顿了顿，又添一句：
“参考战役实例：千年前终末之战，实为人力资源配置严重失误所致。一方过度依赖精英战力，忽视后勤保障；另一方战术指挥分散，未能形成有效协同。建议列入组织学反面教材。”
整页纸写得满满当当，像极了那种爱在考试卷子上写小作文的刺头考生。
隔壁有人偷瞄了一眼，差点笑出声，又赶紧憋住。
时间到。
监考员收卷时特意在他那份多停了两秒，眼神复杂地看了梅林一眼。
主考官姓陈，五十出头，灰西装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他批阅到这份试卷时，钢笔尖在“跨位面劳务中介”几个字上顿住，墨水洇开一小团。
他翻到下一页，看到“岩浆池清洁工”时，眉头狠狠抽了一下。
“这是答题还是写段子？”他低声嘀咕。
可细看下去，逻辑链条居然严丝合缝：从社会结构推导出经济困境，由经济压力引申出扩张动机弱化，最后用战役案例佐证管理体系缺陷。
荒诞，但没法说错。
更离谱的是，某些细节连内部情报都没提过——比如寒冰地狱分部去年确实提交过大规模人员调动申请，这事只有高层知道。
他抬头看向监控屏幕，找到那个交卷最晚的年轻人。
懒散地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笔，眼神放空。
陈考官起身，亲自走到候考区。
“你。”他站在梅林面前，把试卷拍在桌上，“这题是你自己想的？”
梅林抬眼，揉了揉太阳穴：“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陈考官冷笑，“魔界搞KPI？魔王殿有财政丑闻？你当我是新手审核员？”
“我没说您是。”梅林语气平稳，“我只是回答问题。如果标准答案和事实不符，那该更新的是教材，不是我的脑子。”
周围几个人悄悄竖起耳朵。
陈考官盯着他，试图从表情里找出破绽。可这张脸从头到尾都没变过——疲惫、无所谓、带点懒洋洋的挑衅。
“你知道这种言论一旦传播，会引起什么后果吗？动摇公众认知，扰乱新兵思想。”
“所以我只写在试卷上。”梅林摊手，“而且您也看到了，我没编造。每一项都有依据，要不要我列出处？”
陈考官沉默几秒。
按规定，这种明显偏离纲要的答案可以直接判不合格。
但他不能否认其内在一致性。
更重要的是——这人神情太稳了。不像胡扯，倒像在陈述常识。
他最终拿起红笔，在评语栏写下：“观点异常，逻辑自洽，建议复核。”
转身离开前，他低声说：“别以为耍聪明就能过关。实战考核可不是写字游戏。”
梅林点点头，没反驳。
等考官走远，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指尖仍在桌面轻敲，节奏没变。
窗外阳光斜切进来，照在墙上的《勇者守则》第十五条：“严禁传播未经核实的敌方信息”。
那行字正好落在他眼角余光里。
他忽然想起千年前，自己坐在魔王殿审批年度预算时，也有人递上来一份报告，说人界资源枯竭，建议停止扩张。
他当时批了四个字：**异想天开**。
现在轮到他被人当成异想天开。
有意思。
他收回手，从口袋摸出一枚铜币，在指间翻了一圈。
这是刚才交报名费时剩下的零钱。
他弹起它，让它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准确落回掌心。
动作干净利落，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走廊传来脚步声，新的工作人员拿着名单走来。
“笔试通过人员，请准备参加下一环节身份验证。”
没人喊他的名字。
但他没动。
其他人陆续起身往外走，考场渐渐空了。
他依旧坐着，铜币在手中一次次抛起，落下，再抛起。
最后一次翻转时，金属边缘闪过一道极淡的暗金色光泽，快得像是错觉。
他合拢手掌，把铜币紧紧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