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一半,晨风灌进来,吹得梅林额前的碎发晃了一下。
他没停,也没回头,左手掌心那枚铜币已经被碾得边缘发烫。
刚才那一道魔气回流的预警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追踪者撞上了陷阱后迅速收手——典型的菜鸟反应,试探失败就立刻断链,生怕暴露更多痕迹。
他把铜币塞回裤兜,顺手将指尖一抹,血痕擦在制服内衬上,不留痕迹。
这动作熟得像呼吸。
千年来,他在魔界签署过无数契约,撕毁过更多盟约,每一次踏入敌营前,都要确认伪装是否滴水不漏。
现在这套流程换了个壳子,本质没变: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得靠细节堆出来。
大厅就在眼前。
和预想中的肃杀不同,这里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能量波动扫描仪嗡鸣作响。
相反,空气里飘着点热茶香,混着绷带药水味儿,还有人笑着喊:“老张你包扎手法比上次稳多了!”
梅林站在门口,目光扫过。
见习勇者正蹲在地上给同伴缠膝盖,手法不算专业但足够认真。
文书员端着两杯茶走过去,顺手帮对方扶正歪了的公会徽章。
角落里两个战士对着战术板争得脸红脖子粗,可地图是共用的,笔也是轮流拿。
这些画面很平常。
但在他眼里,却透着股怪异的秩序感——不是靠威压维持的等级森严,也不是魔界那种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他迈步走进去,脚步依旧懒散,肩背微塌,像个刚加完班只想打卡下班的社畜。
登记台前排着三个人。
他站到队尾,安静等。
台面上贴了张便签纸,字迹潦草:“莉莎,你落下的药瓶我放抽屉了。”下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梅林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秒。
没人写命令,没人留警告,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带着点熟人间的随意劲儿。
这种细节,在魔界不可能存在。
那里的一切沟通都带着目的性,要么是服从,要么是威胁,温情?那是软弱的代名词。
轮到他时,工作人员递来一张表格。
他接过,指尖不经意掠过台面,感知顺着接触点扩散出去——木质桌面有轻微震颤,来自下方某个持续运转的魔法阵,但频率平稳,不像是监控类装置。
再往上,空气中几缕气息交错,都是普通人类或低阶觉醒者的波动,没有刻意隐藏,也没有攻击意图。
安全等级:低。
威胁评估:无。
但他没放松。
魔王的本能不允许他真正信任任何组织,尤其是打着“正义”旗号的。
他低头填表,笔尖落在姓名栏。
“梅尔·兰德”。
假名,临时用的,三天后就得换。
可当这个笔画一笔一划成型时,他忽然顿住了。
不是因为记忆闪回,也不是情绪波动。
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递给他一支笔,不说条件,不设门槛,也不要求效忠誓约。
就这么平平常常地给了,仿佛他真是个来报到的新员工。
他垂着眼,继续写。
职业背景栏写着“自由探索者”,特长栏填了“地形识别与危机规避”——全是模棱两可的套话,但足够通过初审。
这种程度的伪装,对他来说跟喝水一样简单。
可就在他合上表格递回去的瞬间,旁边传来一声闷响。
一名独臂男子正试图填写任务申请单,右手钢笔握不稳,纸被扯破了。
没人说话。
下一秒,身后那人直接抽出他的笔,拿起表格说:“上次你帮我扛过尸山,这次换我。”
声音不大,但清晰。
梅林眼角微动。
尸山?听起来像是S级以上的清剿任务。
那种地方,别说救人,能活着出来就算运气好。
而这个人,居然因为一次并肩作战,就能在对方残疾后默默接过笔。
这不是制度规定的行为。
也不是利益交换。
这是一种……习惯性的互助。
他忽然想起魔界被淘汰的那些底层魔族。
战败、受伤、失去力量,就会被直接踢出军团,连口粮都不配领。
没人会替他们写报告,更没人会说“这次换我”。
他收回视线,靠向墙边。
假装去看任务板,实则余光扫视全场。
每个人的气息节奏都稳定自然,交谈声起起伏伏,没人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谁在暗中观察他。
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战场前线该有的样子。
正当他准备离开大厅时,角落传来一阵笑声。
是个女勇者,正讲她昨晚执行侦查任务时踩进泥坑的事:“我刚潜到敌方营地边缘,结果一脚陷进沼泽,整个人滑下去的时候还在想——完了,这身新制服报销了。”
众人哄笑。
有人接话:“比我强,我上次伪装成商贩,结果紧张得把‘情报藏在货箱底’说成了‘我喜欢老板娘’。”
又是一阵爆笑。
没人嘲笑她的失误,反而一个个开始自曝黑历史。
什么任务途中打喷嚏暴露位置、追击时摔下山坡滚成球、念错咒语把自己变成青蛙……
这些在魔界足以让人沦为笑柄的糗事,在这儿却被当成段子讲出来,还赢得一片掌声。
梅林靠在墙上,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大腿。
他不懂。
不是看不懂流程,而是理解不了这种文化。
接纳失败?包容弱点?把这些本该掩埋的瑕疵公开说出来,还能获得认同?
在他统治魔界军团的年代,一次失误就可能引发连锁溃败,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完美执行命令,不容差池。
可这里的人,明明实力参差不齐,装备五花八门,甚至连任务记录都写得歪歪扭扭,却偏偏有种奇怪的凝聚力。
像一盘散沙,却又黏在一起。
他转身,朝办公区方向走去。
步伐不急,也不慢。
经过一根立柱时,左手无名指突然传来一阵灼热。
不是疼痛,也不是刺痒。
是封印纹章在共鸣。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他产生某种接近“归属感”的情绪波动时,体内的魔王印记就会自动激活防御机制,提醒他:你不是他们的一员。
他停下脚步。
低头看了一眼手指。
疤痕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图案浮现。
但他清楚,刚才那一瞬的动摇,已经被系统捕捉到了。
“一群弱者,倒活得像赢家。”他低声说了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话音落下,他抬脚继续往前。
走廊入口就在前方十步远。
灯光从头顶洒下来,照在地面光滑的石砖上,映出他拉长的身影。
就在这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由远及近。
皮靴踏地的声音干脆利落,节奏稳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知道是谁要来了。
艾莉亚·光辉。
会长本人。
他没有加快,也没有放慢,只是在即将步入走廊的那一刻,微微侧身,让出半步通道。
下一秒,银白色高马尾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紧急事务。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冷静,不带情绪。
他也看着她,表情空白,像个刚入职还不懂规矩的新人。
然后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