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还沾在肩头，梅林就听见了第一声酒杯碰撞的脆响。
宴会厅从焦土切换成暖光，快得像换台。
他站在门口，指尖摩挲着那枚裂纹铜币，热度还没散。
刚才握得太紧，掌心留下了一圈暗金纹路，转瞬隐去。
他没动，先扫了一眼全场。
主桌靠右的位置空着，旁边是艾莉亚，对面没人坐。
左侧倒是挤了几个老队员，正传阅任务结算单。
食物区在西北角，三叠炸鸡块刚上桌，油光锃亮。
通风口在东南上方，栅格有轻微偏移——和半小时前他路过时不一样。
笔记本翻到新页，他用指甲在边角刻了个小叉，记下风向变化的时间点。
“愣着干嘛？”莉娜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怕我们给你下毒？”
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猫耳朝他这边歪了十五度，手里捏着一杯果汁，吸管咬出一排牙印。
“哪能。”梅林咧嘴，“我这不是在想，庆功宴是不是该说点感言？比如‘感谢组织’‘不忘初心’之类的。”
“你要是敢念稿子，我就把这杯倒你头上。”莉娜侧身让开，“走吧，会长大人点名让你坐主桌。”
他往前走，制服领口的暗晶胸针蹭了下喉结，有点烫。
坐下时，他故意撞了下桌子，酒瓶晃了晃。
艾莉亚抬眼看过来，手指又开始敲剑柄，节奏比训练场那次慢半拍。
“吃点东西。”她说。
不是问句，是命令。
梅林二话不说，抄起盘子直奔食物区。回来时堆了满盘：炸鸡、薯条、三明治切角、两串烤肉，外加一杯橙汁。
“新人火力猛啊。”旁边队员笑，“刚干完魔狼就来碳水炸弹。”
“不然呢？”梅林塞了满嘴，“战斗耗能三千大卡，不吃补不回来。”
他嚼得夸张，腮帮子鼓成仓鼠样。
其实胃里翻腾，抑制环在皮下微微震颤。
他不动声色地用左手压住左肋，右手继续往嘴里送吃的。
一块炸鸡掉桌上，他伸手去捡，指尖顺势擦过桌腿内侧——那里有个微型信号接收器，是他进门前顺手贴的。
现在还在震动，频率稳定，没有外来干扰。
安全。
“听说你昨天才入职？”左边的老队员搭话，“这么快就接S级编组，运气不错。”
“是啊。”梅林点头，“我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要不是你们挡前面，我早被狼叼走了。”
他夹起一块鸡肉，递到那人盘子里：“谢了。”
对方一愣，接过肉块，没再说话。
这种操作，他在魔界裁员办离职那天就玩过。
一群被裁的高阶魔族吵着要闹事，他请所有人吃了顿火锅，最后没人记得他是魔王派来的清算官。
人情这东西，一口饭就能买通。
吃到第三轮，莉娜忽然开口：“你说魔狼是‘怕你’？”
全场安静了半秒。
梅林正啃鸡翅，闻言抬头，一脸无辜：“对啊，动物都有本能嘛。”
“那‘领域’呢？”她盯着他，“技术人员说检测到类似领域展开的能量残留，你怎么解释？”
他眨眨眼：“领域？那是什么？加班九九六那种吗？”
周围哄笑。
“我说真的。”莉娜眯眼，“你到底懂不懂这些词？”
“懂啊。”梅林咽下食物，“电视上看的。反派放完大招都说‘开启领域’，然后背景音乐变摇滚。”
艾莉亚没笑，但敲剑柄的手停了。
话题就这么被他糊弄过去。
可五分钟后，另一个队员提起任务中的一处断崖：“当时风特别大，差点把我吹下去。”
“风向西南，时速七米。”梅林随口接，“魔狼扑击角度偏左十二度，是因为它们右眼被树影遮了。”
全场静了两秒。
“你记得这么细？”那人问。
“哦。”梅林挠头，“我当时躲后面，数它们冲了多少次，好算逃跑路线。”
又是轻描淡写。
但角落里两个低声议论的队员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默默把“作弊”俩字从嘴边咽了回去。
梅林低头喝果汁，眼角余光扫到艾莉亚正在看他。她的手指又动了，这次是轻轻摩挲公会徽章边缘。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父亲死在深渊魔王刀下，而今天这个“运气好”的新人，刚刚用某种连她都看不懂的方式镇杀了整群魔物。
像不像？
但他没抬头，只把杯子重重放下，果汁溅出来一点，顺势抹了把脸，装出疲惫相。
“吃饱了。”他说，“就是有点晕。”
“正常。”莉娜冷笑，“第一次杀人后都会这样。”
“我没杀。”梅林摇头，“它们自己吓死的。”
“少来。”她嗤道，“你当时站的位置，正好是所有魔狼视线交汇点。”
“所以呢？”
“所以你就是诱饵核心。”她逼近半步，“要么你身上有它们害怕的东西，要么……你本身就是威胁源。”
梅林打了个哈欠，张大嘴，露出后槽牙：“可能我长得凶吧。”
艾莉亚终于开口：“够了。”
声音不高，但整个主桌都安静了。
“任务完成了，人都活着。”她看着莉娜，“这就够了。”
莉娜闭嘴，往后一靠，猫耳耷拉下来，像充了一天电的电池终于耗尽。
梅林松了口气，借着端杯子的动作，指尖悄悄碰了下抑制环。
烫得离谱。
他低头喝酒，用体温传导散热。橙汁温的，喝下去像灌了半瓶糖浆。
他闭眼假寐，耳朵却竖着。
脚步声、咀嚼声、杯盘碰撞声、空调出风声——全部拆解成独立音轨。
空气流动带着七种气味：炸鸡油、柠檬清洁剂、莉娜用的薄荷喷雾、艾莉亚剑鞘上的金属味、某人脚汗、红酒挥发分子，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他猛地睁眼。
铁锈味来自自己掌心。
裂纹铜币还在指间，边缘渗出一滴血，顺着纹路滑落，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没人注意。
他迅速把铜币攥紧，血止住了。刚才那一瞬，他感知到了某种熟悉的波动——不是虚空能量，也不是魔气，而是……深渊回响。
就像千年前王城陷落前夜，摄政王启动封印阵时的前兆。
但现在，它只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幻觉？
不可能。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皮垂下，像真睡着了。
可耳廓微动，持续监听每一句对话。
“你觉得他怎么样？”莉娜低声问艾莉亚。
“不确定。”艾莉亚回答，“但他救了我们。”
“可他藏了太多。”
“谁没藏？”艾莉亚反问，“你不是也瞒着项链的秘密？”
莉娜沉默。
梅林嘴角抽了抽，没睁开眼。
这时，服务生推着甜品车过来，蛋糕顶层插着小旗，写着“G-7429”。
“给新英雄的。”服务生笑着递到他面前。
梅林睁开眼，接过叉子，用力戳进奶油里。
奶油塌陷，旗子倒了。
他咬了一口，甜得发腻。
“好吃吗？”艾莉亚问。
“还行。”他含糊地说，“就是糖放多了。”
他抬起手，准备再挖一勺。
叉子悬在半空。
蛋糕内部，奶油层下，埋着一枚微型追踪芯片，正发出低频脉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