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的询问室光线惨白,九条琉璃蜷缩在硬质塑料椅子上,身上披着御前崎汐梨那件质地精良的灰色西装外套。
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冷冽的雪松香气,与她此刻鼻腔里仍萦绕的、公寓里那种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息截然不同。
做完笔录的男警察态度公事公办,但眼神里偶尔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反而让九条琉璃更加无地自容。
她将脸埋在外套的领口里,试图躲避这一切。
桐原苍介被暂时留在另一个房间问话。
九条琉璃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担忧,或许还有几分被误解的委屈,完美地扮演一个因夫妻小矛盾而惊动警察的“尴尬丈夫”。
桐原苍介擅长此道。
“根据程序,我们需要通知您的家人吗?”
一位看起来更年长些的女警员温和地问道,她胸牌上写着“水无月志保”。
“不……不用。”
九条琉璃立刻摇头,声音微弱,“我没有……其他家人了。”
这具身体的父母远在乡下,且与原主关系疏远,桐原苍介更是刻意隔绝了她们的联系。
此刻,她不想让任何与过去有牵连的人找到她。
“那么,您有暂时的落脚点吗?”
水无月志保继续问道,目光瞥向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的御前崎汐梨。
她从进入警局后就几乎没再开口,只是偶尔用她那深紫色的眼眸扫过整个过程,像是在观察和分析一场实验。
御前崎汐梨走上前一步,姿态从容:“九条小姐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我有足够的空间,并且,”她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作为报警人和现场目击者之一,确保受害者的安全符合逻辑延伸。”
水无月志保看了看九条琉璃,见她没有反对,便点了点头:“好的。”
“我们会将您的联系方式备案。”
“另外,这是临时保护令的文件,有效期为两周。”
“在此期间,桐原先生被禁止接近您或与您联系。”
“请务必收好,如有违反,立即报警。”
九条琉璃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钧重。
这能挡住桐原苍介吗?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离开警察局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清晨的冷风灌进脖子里,九条琉璃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幸亏有御前崎汐梨的外套裹着。
御前崎汐梨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位于市中心高级住宅区的地址。
车内一片沉默。
九条琉璃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脱离了树枝的叶子,不知会被风吹向何方。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她,对方正看着前方,侧脸线条清晰而冷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
九条琉璃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御前崎汐梨没有立刻回答,直到出租车停在一栋设计简约现代化的高层公寓楼下。
她付了车费,下车后才转身看向她。
“投资。”
御前崎汐梨吐出两个字,然后转身走向公寓大门,“跟上。”
九条琉璃愣住了。
投资?在她身上?一个一无是处、懦弱不堪的前男人,现家暴受害者?这说法比她预想的任何答案都更荒谬,更难以理解。
但九条琉璃别无选择,只能迈开发软的双腿,跟了上去。
御前崎汐梨的公寓位于顶层,视野极佳。
内部装修是极简主义的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一尘不染,缺乏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设计精良的样板间。
她递给她一双全新的客用拖鞋和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客房在走廊尽头右手边。”
“浴室里有未开封的洗漱用品。”
“一小时后早餐会送到。”
御前崎汐梨语速平稳地交代,仿佛在安排一项日常事务,“你需要休息。”
“你的生理和心理状态目前都低于健康标准值,恢复是首要任务。”
九条琉璃抱着柔软的衣物,鼻尖闻到上面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眼眶突然一热。
她连忙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必。”
“这是最优选择。”
她说完,便径直走向了似乎是书房的方向,关上了门。
九条琉璃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痛感清晰地传来。
不是梦。
………
桐原苍介在警察局表现得无比配合,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愧,承认自己与妻子因“学习问题”发生争执,情绪激动下行为有些过激,但对于捆绑和拍照的行为,他解释为“夫妻间的情趣”,并声称那杯牛奶只是助眠饮料。
由于九条琉璃身上的旧伤难以直接证明是桐原苍介所为,且他并未在警察到场时实施新的暴力,在批评教育并拿到保护令后,他被允许离开。
回到那间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公寓,桐原苍介脸上的懊恼和羞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平静。
他走到卧室,捡起地上被警察弄乱的领带,慢条斯理地将其叠好。
桐原苍介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备注为“暮尾绘麻”的联系人,拨通了电话。
“绘麻,”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抱歉这么早打扰你。”
“琉璃她……离家出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关切的声音:“苍介前辈?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吗?”
“是我的错。”
桐原苍介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自责,“我不该阻止她去考什么护理师资格。”
“她可能压力太大了,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跟着一个在图书馆认识的女人走了。”
“我很担心她,怕她被人骗了。”
“怎么会这样……琉璃姐她那么单纯。”
暮尾绘麻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倾向性,“那个带走她的人是谁?太可恶了!”
“好像姓御前崎,叫御前崎汐梨。”
桐原苍介说道,眼神冰冷,语气却依旧温和,“绘麻,你在区役所工作,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登记住址吗?我只是想确认琉璃是否安全,绝对不会去打扰她。”
“我保证。”
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哽咽,“我只是……太担心了。”
暮尾绘麻,一个一直暗暗仰慕桐原苍介的后辈,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前辈你别急,我马上帮你查!琉璃姐一定会回来的,她那么爱你,肯定是被人蒙蔽了。”
挂断电话,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桐原苍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
九条琉璃,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身上每一处弱点,每一个可能依赖的人,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那个御前崎汐梨……不管你是谁,敢插手我的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享受将猎物一点点逼回笼子的过程。
暴力只是手段之一,而非全部。
摧毁她的希望,切断她的退路,让她明白除了回到自己身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这才是最彻底的征服。
………
九条琉璃在御前崎汐梨家客房柔软舒适的床上睡了穿越以来最沉的一觉。
没有噩梦,没有提心吊胆,只是纯粹的、疲惫至极的沉睡。
醒来时已是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她走出房间,发现客厅的餐桌上放着用保鲜膜封好的三明治和沙拉,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打印体般工整的字迹:【食物。】
【微波炉加热一分三十秒。】
【我在书房,有事敲门。—御前崎汐梨】
九条琉璃加热了食物,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但强迫自己咽下去。
御前崎汐梨说得对,她需要恢复体力。
吃完东西,九条琉璃犹豫了一下,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
她推开门,书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巨大。
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以医学、心理学、法律和社会学为主。
另一面墙则是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
御前崎汐梨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我……我吃完了。”
“谢谢。”
九条琉璃局促地说。
御前崎汐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你的临时保护令有效期为十四天。”
“在这期间,你需要制定后续计划。”
“是寻求法律援助正式离婚,还是另有打算。”
离婚?九条琉璃心里一颤。
她从未敢如此清晰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桐原苍介会同意吗?他会怎么报复?恐惧化作了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九条琉璃的心脏。
“我……我不知道……”。
她嗫嚅着。
“犹豫的成本是巨大的。”
御前崎汐梨终于转过椅子,面对九条琉璃,“桐原苍介不会放弃。”
“根据他的行为模式分析,他有高达百分之八十七的概率会尝试寻找你,并通过社交孤立、经济控制、情感勒索等方式迫使你回归。”
她操作了一下电脑,将屏幕转向九条琉璃。
上面显示着一些公开的社交媒体信息截图,其中一个名叫“暮尾绘麻”的女性账号最新动态写着:【为前辈担心,希望某位姐姐能擦亮眼睛,不要被外人挑拨,早日回家。】
配图是一张暮尾绘麻和桐原苍介及其他几个同事的合影,桐原苍介站在中心,笑容温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暮尾绘麻,桐原苍介的后辈,一直对九条琉璃抱有隐隐的敌意。
桐原苍介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只是开始。”
御前崎汐梨平静地陈述,“他会系统性地破坏你的社会支持网络,尽管它本来就很薄弱。”
“同时,他会利用你的性格弱点——内疚、恐惧、对孤独的难以忍受——来攻击你。”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敲打在九条琉璃最脆弱的地方。
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感觉自己刚刚获得的一点喘息之机正在迅速消失。
“那我……该怎么办?”
九条琉璃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御前崎汐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深紫色的眼眸凝视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直抵所有不堪和软弱。
“学习。”
她说道,“学习如何自我保护,学习如何建立边界,学习如何变得坚韧。”
“或者,”御前崎汐梨语气没有任何变化,“选择回到他身边,承受已知的、持续的痛苦。”
“后者对你而言,或许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九条琉璃猛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我不要回去……”。
“那么,代价是面对未知的恐惧和必须做出的改变。”
她递给她一盒纸巾,动作精准得像是机械,“选择权,始终在你。”
九条琉璃接过纸巾,却没有擦眼泪,任由它们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近乎非人的女性,御前崎汐梨提供的庇护所坚实却冰冷,她指出的前路清晰却布满了荆棘。
而御前崎汐梨那个“投资”的说法,依旧像是一个谜团。
就在这时,九条琉璃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两句话:【琉璃,我知道你在哪里。】
【我们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