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崎汐梨的公寓洁净封闭，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九条琉璃睡在客房的床上，身体深陷在过份柔软的被褥里，意识却漂浮在浅眠的边缘。
那条“我们谈谈”的短信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九条琉璃把手机关了机，塞在枕头底下，试图用物理隔绝来获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清晨，门铃响了。
不是预定的送餐服务那种规律的短音，而是持续、带着某种官方意味的长鸣。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九条琉璃赤着脚走出客房，看见御前崎汐梨已经站在门厅的监控显示屏前。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门外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而站在他们侧后方的，正是桐原苍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表情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憔悴，手里还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御前崎汐梨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她深紫色的眼眸扫过屏幕，然后平静地按下通话键：“请问有什么事？”
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御前崎汐梨女士吗？我们是町田警察署的。”
“关于九条琉璃女士的失联，我们接到其家属报案，并进行相关情况核实。”
“桐原苍介先生提供了有关九条琉璃女士精神状况的医疗记录，以及证明其配偶身份的文件。”
“我们希望能与九条琉璃女士见面，确认其安全和真实意愿。”
医疗记录？精神状况？九条琉璃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桐原苍介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御前崎汐梨沉默了几秒，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然后转向面无人色的九条琉璃。
“开门与否，决定权在你。”
御前崎汐梨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但根据现行法律，在对方持有疑似有效的医疗证明和配偶身份的情况下，拒绝配合调查可能导致更复杂的法律程序。”
她的嘴唇颤抖着。
警察就在门外，代表着秩序和“正当程序”。
桐原苍介站在光里，拿着“证据”。
而九条琉璃，一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离家出走的妻子，躲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这场面本身，在旁人眼中就已经构成了对她不利的叙事。
九条琉璃看着御前崎汐梨，希望能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阻止或鼓励的暗示，但那里只有一片理性的深紫，映照出她自己仓皇失措的脸。
“……开门吧。”
九条琉璃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对抗警察，九条琉璃连想都不敢想。
御前崎汐梨打开了门。
警察和桐原苍介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她，那眼神里充满了“找到你真好”的宽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琉璃，”桐原苍介上前一步，语气温柔得令人作呕，“你吓死我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试图去握九条琉璃的手，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九条琉璃女士，”年纪稍长的警察开口，语气还算客气，“您的丈夫桐原苍介先生报案称您失联，并提交了您在“东京都立精神保健中心”的就诊记录复印件，显示您近期有焦虑障碍和轻度解离症状，可能存在判断力下降的情况。”
“我们需要确认您目前是否安全，是否是自愿留在此处。”
“我是自愿的！”
九条琉璃急切地辩解，声音却因为恐惧而发尖，“我没有病！那些记录是假的！他……他虐待我！你们之前不是处理过吗？”
她求助般地看向御前崎汐梨。
她向前一步，对警察说道：“警官先生，我昨晚报警并协助九条小姐离开的事，派出所有记录。”
“九条小姐在我这里期间，意识清醒，行为理智。”
“桐原先生提供的医疗记录真实性存疑。”
桐原苍介立刻露出一个苦涩又包容的笑容，他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警官，我知道我妻子最近压力很大，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实的臆想。”
“我之前确实因为工作繁忙有些忽略她，我感到很抱歉。”
“但所谓的“虐待”，绝对是她病情影响下的误解。”
“这是上个月我带她去医院的诊断书，上面有医师的签名和印章。”
桐原苍介将文件递给警察。
警察接过文件，仔细看了看。
那些纸张看起来非常正式，有医院抬头，有医生潦草的签名和清晰的红色印章。
“御前崎汐梨女士，”另一名警察转向御前崎汐梨，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谢您提供暂时的帮助。”
“但就目前情况看，桐原苍介先生是九条琉璃女士的合法配偶，并持有对其健康状况的关切证明。”
“从程序和通常处理方式来看，我们建议九条琉璃女士先随丈夫回家，如果存在家庭纠纷，可以通过家庭裁判所或正式的医疗评估途径解决。”
合法配偶。
关切证明。
程序。
建议。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石头，垒砌成一堵九条琉璃无法推翻的墙。
她感到浑身冰冷。
九条琉璃看向桐原苍介，他正用一种“你看，我说了吧”的无奈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只是一个不懂事、需要被带回家管教的孩子。
“不……我不回去……”。
九条琉璃徒劳地反抗，声音却微弱得没有丝毫说服力。
桐原苍介叹了口气，走上前，这次他没有试图碰她，只是用那种充满“爱意”和“责任”的语气说：“琉璃，别闹了。”
“我们先回家，好吗？我预约了山下医生，下午就去复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桐原苍介这话既是说给九条琉璃听，更是说给警察听，塑造着一个不离不弃的丈夫形象。
警察也在一旁帮腔：“九条琉璃女士，目前看来，跟随您的丈夫回去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如果后续有任何问题，您可以随时再联系我们。”
孤立无援。
九条琉璃环顾四周，御前崎汐梨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明白，在当前的“证据”和“程序”面前，她的理性判断告诉她，强行对抗没有胜算。
绝望像是潮水般淹没了九条琉璃。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这套合法的、看似公正的程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九条琉璃输了。
她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点了一下。
桐原苍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担忧的表情。
“那我们走吧，不打扰御前崎汐梨小姐了。”
他甚至还礼貌地向御前崎汐梨点了点头，“感谢您这两天对琉璃的照顾。”
九条琉璃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桐原苍介半扶着，走向门口。
在经过御前崎汐梨身边时，她听到一句极轻、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话，平静地送入她耳中：“生存是第一要务。”
“记住，选择权并未消失，只是暂时休眠。”
九条琉璃没有回应，她麻木地跟着他走进电梯，走下公寓大楼。
阳光刺眼，九条琉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坐进桐原苍介叫来的出租车里，他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部世界。
刚才那副温柔体贴的面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平静。
“你看，”他淡淡地说，目光看着前方，“没有我，你哪里也去不了。”
“外面的人，谁会真正相信一个“病人”的话？谁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麻烦？”
她蜷缩在座位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御前崎汐梨那栋公寓楼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九条琉璃刚刚逃离的牢笼，正以更坚固、更合法的形式，将她重新吞噬。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嗡鸣和桐原苍介偶尔发出的、意味不明的轻哼声。
他知道，这场游戏，他再次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而接下来的“教育”，需要更加深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