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九条琉璃准时睁开眼睛。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尖锐的抗议,尤其是背部和大腿后方,与布料摩擦的瞬间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她动作迟缓地坐起身,床垫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桐原苍介睡在另一侧,呼吸平稳。
九条琉璃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走进浴室,她锁上门,才敢对着镜子查看身后的伤势。
一道道紫红色的肿痕交错分布,边缘泛着青灰色,皮肤紧绷发亮。
九条琉璃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开始洗漱。
六点三十分,她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煎蛋的火候,味增汤的温度,米饭的软硬,都必须严格按照他规定的标准。
九条琉璃的手因为背后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任何失误都可能成为新一轮“矫正”的借口。
七点整,桐原苍介走出卧室,他已经穿戴整齐,白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桐原苍介走到餐桌前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餐点,然后落在九条琉璃低垂的脸上。
“睡得不好?”
他问,语气听不出关心还是审视。
她轻轻摇头,将盛好的米饭放在桐原苍介面前。
“没有。”
“睡得很好。”
他不再说话,开始用餐。
咀嚼声,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九条琉璃站在厨房与客厅的交界处,垂手侍立,这是桐原苍介不让她同桌吃饭后立下的规矩。
“今天我会晚点回来。”
吃完最后一口,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社区中心那边,我已经帮你辞掉了义工的工作。”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太多人。”
九条琉璃的心脏沉了一下。
那份每周两次、在社区图书馆整理书籍的义工工作,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短暂接触外界的途径。
“……是。”
九条琉璃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桐原苍介站起身,拿起公文包。
走到玄关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手机放在老地方。”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还在那里,电量是满的。”
“我明白。”
门关上了。
九条琉璃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认电梯运行的声音远去,才缓缓松懈下来,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疲惫将她淹没。
九条琉璃走到客厅,从电视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桐原苍介设置了所有通讯软件的使用限制,只能接听他指定的几个号码的来电,无法主动拨打或发送信息。
浏览器也被锁死,只能访问几个他允许的新闻网站。
她插上充电器,看着屏幕亮起,显示充电中的图标,然后把它放回抽屉。
一个被严格监控的、与外界断联的通讯工具。
上午的时间在清洁中度过。
九条琉璃跪在地上,用抹布仔细擦拭每一块地板缝隙。
身体的每一次弯曲和伸展都牵扯着伤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不敢停下。
桐原苍介有检查卫生的习惯,角落里的灰尘,水龙头上的水渍,都可能引发他的不满。
中午,九条琉璃给自己热了昨晚的剩饭,独自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吃完。
饭后,她拿出那本藏在自己衣柜深处的、皱巴巴的护理学基础教材。
这是九条琉璃前世的知识,也是她偷偷保留的一点微弱念想。
九条琉璃不敢开大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一页一页地翻看。
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带来一丝短暂的安全感,仿佛佐藤和真那个平庸但至少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生还未彻底远去。
下午,门铃意外地响了。
她的身体一僵,警惕地走到猫眼前。
外面站着一位穿着快递制服的中年男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
“九条琉璃女士吗?有您的快递,需要签收。”
九条琉璃犹豫了一下,想起桐原苍介不允许她给任何人开门。
但快递员似乎很着急,又按了一次门铃。
九条琉璃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里面的木门,隔着外侧的防盗铁门。
“请问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上面写着书籍。”
快递员递过签收单和笔,“麻烦在这里签名。”
书籍?她没有订购任何东西。
正当九条琉璃疑惑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快递单右下角的寄件人信息,那里打印着“汐梨文化研究所”的字样。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御前崎汐梨。
九条琉璃飞快地签下名字,接过那个不算沉重的纸箱。
关上门,她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
九条琉璃迅速将纸箱抱进自己的房间,塞进床底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虚脱,后背的伤口因为刚才急促的动作而阵阵抽痛。
整个下午,那个藏在床下的纸箱像是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九条琉璃的神经。
她既渴望知道里面是什么,又恐惧这可能是桐原苍介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傍晚,九条琉璃开始准备晚餐。
切菜时,她因为心神不宁,刀刃擦过了指尖,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九条琉璃默默地用水冲洗,贴上创可贴。
这点小伤,与身后的疼痛相比,微不足道。
桐原苍介准时在七点回到家。
他例行公事般地检查了手机的电量和位置,然后坐下吃饭。
席间,桐原苍介简单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语气平淡。
她小心应对着,不敢多言。
饭后,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九条琉璃在厨房洗碗。
水声哗哗中,她听到桐原苍介的声音传来:
“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九条琉璃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稳住声音:“没有。”
“和平时一样。”
“是吗?”
他不再追问。
但九条琉璃知道,桐原苍介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或许是从她过于紧绷的背部线条,或许是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对九条琉璃的观察,细致入微,远超常人。
临睡前,桐原苍介站在床边,看着她服下他准备好的维生素片——那是他最近开始要求她吃的,说是为了改善她的“精神状态”。
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桐原苍介躺下后,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九条琉璃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身体的疼痛,床下那个未知的纸箱,他看似随意实则危险的问话,以及御前崎汐梨那张冷静的脸……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交织。
九条琉璃轻轻翻了个身,面向窗户。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月光都无法透入。
这个家,是一个感官被剥夺的牢笼。
她在这里呼吸,活动,却感觉不到自己真实地活着。
选择权休眠了。
但它真的彻底死去了吗?床下那个纸箱,像是一颗被埋入冻土的种子,在绝对的黑暗和压迫中,等待着极其渺茫的、破土而出的契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