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姿维持了四十七分钟。
九条琉璃的膝盖从尖锐的疼痛逐渐转为深沉的麻木，最终失去知觉。
小腿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她赤裸的身体在空调恒温的房间里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视线低垂，固定在地板木质纹理的一道浅色划痕上。
桐原苍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翻阅一本财经杂志，偶尔啜一口凉掉的咖啡。
他的姿态松弛，仿佛眼前跪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杂志被合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桐原苍介放下咖啡杯，走到九条琉璃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
“知道为什么罚你跪吗？”
他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
她的嘴唇干燥起皮，她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因为……我不听话。”
“具体。”
桐原苍介命令。
“我……私自见了御前崎汐梨……跟她走了……让您蒙羞……”。
“还有呢？”
九条琉璃的大脑因恐惧和疲惫而运转迟缓，努力搜索着可能的标准答案：“我……我没有时刻记住自己是您的所有物……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所有物。”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乎比较满意。
“记住这个定位，你会少受很多苦。”
桐原苍介弯下腰，单手抓住她的上臂，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血液骤然回流，双腿针刺般的酸麻让九条琉璃踉跄了一下，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才没有摔倒。
“去浴室清洗。”
桐原苍介松开手，指了指浴室方向，“你脏了。”
热水冲刷着冰冷僵硬的肢体，带来短暂的麻痹。
她机械地搓洗着皮肤，重点清洗膝盖上两块明显的、无法消退的青紫色淤痕。
九条琉璃知道，这只是今晚程序的第一步。
洗完澡，她裹着浴巾走出。
他已经等在卧室，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桐原苍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小巧的银色脚铃，铃铛外壳雕刻着繁复的蔓草花纹。
“过来。”
九条琉璃走过去。
他蹲下身，握住她纤细的左脚踝。
冰凉的金属环扣上皮肤，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锁闭声。
然后是右脚。
桐原苍介轻轻晃动九条琉璃的脚踝，铃铛发出清脆、细碎，带着某种异域风情的响声。
“以后在家里，就戴着这个。”
他站起身，俯视着她，“我要随时知道你在哪里。”
从此，九条琉璃在这个空间里的每一次移动，都会伴随着这无法忽视的声响。
它剥夺了她最后一点隐匿的可能，将她的存在彻底转化为可被持续监控的音频信号。
晚餐是沉默的。
饭后，桐原苍介拿出一叠打印纸放在桌上。
“读出来。”
九条琉璃拿起那叠纸。
标题是《自我规训守则》。
条款密密麻麻：
【第一条：我的身体、意志和灵魂，完全归属于桐原苍介先生。】
【第二条：我存在的价值在于取悦和服从桐原苍介先生。】
………
【第五条：我承认自己智力低下，判断力缺失，离开桐原苍介先生的指引无法独立生存。】
………
【第十二条：外界的一切善意均为虚假幻象，旨在诱使我偏离正确轨道。】
………
【第十八条：疼痛与屈辱是必要的矫正手段，我应心怀感激地接受。】
………
九条琉璃的手指开始颤抖，纸张边缘被捏出褶皱。
“读。”
桐原苍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
她开始读，声音起初细弱含混。
“大声。”
“清晰。”
他打断九条琉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提高音量，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自我否定、自我贬损的条款。
每念出一条，都感觉像是在用刀片刮削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尊严。
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伴随着脚踝上铃铛因为九条琉璃身体的轻微颤抖而发出的细碎伴奏。
念到【第三十一条：我自愿放弃一切社交与职业发展，全心侍奉桐原苍介先生】时，她的声音哽咽了。
那是九条琉璃偷偷藏起的护理教材，是御前崎汐梨名片被撕碎时心底微弱的火花，是佐藤和真平庸人生里仅存的一点不甘。
桐原苍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平复。
九条琉璃最终念完了全部四十五条守则。
喉咙干痛，胸腔里空荡荡的。
“签字。”
他递过一支笔。
她握住笔，笔尖在纸张右下角的签名处悬停。
这一笔下去，佐藤和真是否就彻底死了？九条琉璃是否就永远被禁锢在这具躯壳和这些条款里？
桐原苍介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那是无声的催促。
笔尖落下。
她签下了“九条琉璃”。
字迹歪斜，软弱无力。
他收起签好字的守则，仔细地放进一个文件夹。
“很好。”
“现在，复述第五条和第十二条。”
九条琉璃麻木地重复：“第五条：我承认自己智力低下，判断力缺失，离开桐原苍介先生的指引无法独立生存。”
“第十二条：外界的一切善意均为虚假幻象，旨在诱使我偏离正确轨道。”
“理解了吗？”
“理解了。”
“那么，”桐原苍介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告诉我，那个御前崎汐梨，为什么帮你？”
她按照守则第十二条的精神回答：“她……不是真心帮我。”
“她可能有她自己的目的，或者只是……玩弄我。”
“没错。”
他点头，“记住这种感觉。”
“孤独，才是你的常态。”
“而我，是唯一接纳你这份孤独的人。”
桐原苍介站起身，示意九条琉璃跟上。
他们来到书房。
桐原苍介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监控软件界面，屏幕上分割出数个画面，覆盖了公寓的客厅、走廊、厨房和阳台。
只有卧室和浴室是盲区。
“看，”他指着屏幕，“这就是你的世界。”
“安全，受控，由我管理。”
九条琉璃看着屏幕上那个渺小的、移动时带着铃铛声响的自己，一种深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
深夜，九条琉璃再次服下那片“维生素”。
药物的苦涩在舌根久久不散。
她躺在床铺的边缘，尽量远离另一侧的热源。
脚踝上的铃铛在翻身时会发出轻响，提醒着九条琉璃无处不在的监控。
桐原苍介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
守则的条款在脑中盘旋，监控画面的视角烙印在视网膜上，铃铛的余音在耳际萦绕。
肉体上的疼痛逐渐消退，但另一种东西，一种更深层、更彻底的东西，正在被系统地拆除、重塑、烙印。
九条琉璃轻轻动了一下脚踝，铃铛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这个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安静，只剩下这永无止境的、标示着她存在与归属的铃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