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却照不出一丝尘埃。
这屋子太静,也太净。
仿佛连月光落下,都要先拂去一身浮尘,才被允许浅浅地淌在青砖地上。
靠窗的书案上,一方端砚,一支狼毫,并一叠素笺,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妆台上没有胭脂水粉,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柄黄杨木梳,齿缝里瞧不见半根落发。
墨雪婷认为屋子最重要的就是干净,不允许有多出半点东西,若是记不住东西摆放的位置就是犯错,犯一次错就会死。
林默:“孤男寡女不合适。”
墨雪婷:“你怕了?”
林默:“我怕姑娘毁了我的清誉。”
墨雪婷:“我不怕,你又怕什么?”
林默:“不光彩!男人与女人进一间屋子,不光是女人会被指指点点,男人也会被人笑话,我岂能不怕……”
古代很保守。
这种保守并不是迂腐。
哪怕是现代,一个男人独自进入一个陌生女人的闺房,他也会不好意思,甚至想要隐瞒这件事,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墨雪婷:“我有一事相求、”
林默:“能拒绝吗?”
墨雪婷:“不能……”
林默:“有话快说。”
墨雪婷:“我打算雇佣你演一场戏。”
演戏?林默从没演过。
倘若是请他杀人的话,他倒是有几分过握,撒谎偏偏是他最不擅长的,他的谎言也总是是被老大柳素烟拆穿。
林默:“演什么?”
墨雪婷:“演我的未婚夫。”
林默:“……”
墨雪婷:“有问题吗?”
林默:“为什么选我?”
墨雪婷:“为了引出雇你的人!”
意思就是让他出卖雇主,这对于一个刺客,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是违背职业道德的,以后谁还会雇他呀!
如果林默真的那么做的话,那么他就真的没有办法再当杀手通过杀人来赚钱了,他的确是厌倦了,可他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
墨雪婷:“考虑好了吗?”
林默:“我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
墨雪婷:“什么意思?”
林默:“你是在砸我的饭碗。”
还以为有多大的事?
刺客两头吃钱是一个很重大的道德问题,一但别人知道了林默那么做的话,那么他在刺客这一行就算是到头了,再也没有人敢用他了。
不想杀人只是嘴上说说!
大部分的人也都不想上班,可是他们除了上班以外什么都不会,最后还不是得回去乖乖地打起螺丝,他不敢放弃这份工作。
墨雪婷:“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林默:“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墨雪婷:“魔教那么大的家业,还怕少你一口吃的?”
林默:“对的。”
墨雪婷:“当魔教圣女的未婚夫怕饿死?”
林默:“对的。”
魔教一词对于他一个刺客来说是生疏的,他如同是习惯了监狱的囚徒一样,真的要放走他过普通人的生活,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林默:“我……”
墨雪婷:“还有什么顾虑?我可以让你在魔教吃香的喝辣的。”
林默:“我不知道放弃这个身份后做什么。”
墨雪婷:“当个有钱的公子哥,飞鹰走狗逛青楼,你喜欢做什么,那就去做什么。”
林默:“我不会……”
墨雪婷:“我可以教你。”
本以为杀了很多难杀之人的刺客是一个圆滑世故的人,想不到他为人如此呆板,连享乐都不会,简直无趣至极。
天色已晚。
墨雪婷提议打点热水去清洗各自身上的伤口,两个人一个打水,一个劈柴相互忙了起来。
灶房里的火光在墨雪婷素来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暖色,她专注地舀水清洗伤口,每个动作都精准如剑招,只是偶尔因牵动伤处而微微停顿。
林默劈完最后一根柴,静静走到她身后三步处。
他拾起她搁在石台上的药瓶,指节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手背,她动作一顿,没有避开,耳垂在火光映照下渐渐染上晚霞的颜色。
墨雪婷:“本姑娘要去洗澡了!”
林默:“……”
墨雪婷:“还不快走。”
林默这才反应过来,像逃命似的离开。
水是温的,还飘着几瓣新摘的白梅。
墨雪婷的眼神是冷的,比窗外那弯残月更冷。
水汽并没能软化她紧绷的线条。
热水漫过肩头,那道三寸长的箭创遇水微微泛白,像一条僵死的蜈蚣。她低头看着,指尖缓缓抚过创口边缘,非但没有痛楚,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幽光。
左肋下,是一道剑痕,皮肉微微翻卷;右臂内侧,有一点深紫色的刺创。
水波荡漾,映着她苍白而精致的脸孔。
她拿起搁在桶沿的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臂,布是雪白的,擦过肌肤,留下淡淡的水渍,可当她擦过腰侧那道最新鲜的刀伤时,布帛上终于染开深红色的血。
她将那软布凑近鼻尖,深深一嗅。
不是花香,不是墨香。
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空洞的心房得到一丝短暂的填补,她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兵刃破风之声,感受到了热血溅上脸颊时那微烫的触感。
她天生嗜血以杀人为乐。
无论是杀人或者被杀都是一件趣事。
门外传来林默的声音。
林默:“打扰一下。”
墨雪婷:“你想死吗?”
林默:“我不是想死,我是想告辞。”
墨雪婷:“今天不行!我明天要带你见人。”
林默:“我不方便。”
墨雪婷:“敢走的话,明天你就遭殃。”
她自水中站起,带起的水流沿着紧绷的肌理滑落。
墨雪婷没有立刻擦拭身子,而是就那样站着,微微侧首,审视着铜镜里模糊的轮廓。镜中人影摇曳,水珠从湿漉漉的发梢滴落,顺着颈项,流过锁骨。
她伸手取过搭在屏风上的素白中衣,布料贴上微凉肌肤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习惯了黑暗的刺客,本能地抗拒着任何形式的包裹与束缚。
系上衣带时,她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腰间那道最新愈合的伤痕,将湿发随意拢到肩后,露出整片光洁的额头。
墨雪婷:“你躲在哪里?”
林默:“院子外面。”
墨雪婷:“为何不进屋。”
林默:“怕辱你清白。”
墨雪婷:“说实话。”
林默:“害怕。”
孤男寡女本身就是一种未知的恐惧,如果是敌人的话倒是好办,问题是他们并不完全是敌人,这反倒生出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