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津很大,但船所剩不多。
我和老班主,一个女子和一个老人,走起来自然被大部分人落在了后头。
等我们赶到时,只剩下最后几条船,还有不少人拼命地往上挤。
老班主削尖了脑袋,见缝插针地穿过人群,紧紧拉着我,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排的位置。
他终于踏上甲板,松了一口气,手上用力,想把我也拉上船。
“啪!”
一把刀鞘结结实实抽在他手臂上,他枯瘦的手上迅速浮现出一道红痕。
猝不及防下,老班主吃痛,松开了我的手。
一队带刀的士兵用力推开还在往前涌的百姓,把我连同周围不少人都推了个趔趄。
“船满了,你们去寻别的渡口吧。”带头的军士手按着刀柄,面色不善。
“胡说,船上还有那许多空位!”一个男子不满地喊道,说着便要伸手去扒船舷,周围的人见他如此,一时激愤,纷纷效仿。
人潮汹涌下,场面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
“刷!”刀光一闪,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只见那个带头的男子三根手指被齐根切断,惨叫着倒在地上。
“肃静,给大人腾位置是你们的福分。”军士还是那个姿势,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断了手指的男子在地上翻滚,惨叫着四处摸索自己的三根手指,血潺潺地流。
大家被这一幕吓坏了,忙不迭后退。
船上的老班主也不敢出声,我看见他的胡子不停颤抖,手垂在身边,紧紧攥着。
“大人,请上船吧。”军士随即朝着身后被一小队人保护着的一个文人模样的人一躬身。
“那不是太守的主簿吗……”我身后有人小声嘀咕。
“主簿?那太守呢?”
“太守早走了,五天前就有人看到他晚上带着家眷坐快船离开了。”
听着他们的话,我的心沉了下去,太守都跑了,那梁城岂不是……
他们能坐船过对岸逃命,那我们呢?
船夫解开缆绳,最后的几条船缓缓向江心驶去,我踮起脚,想再去看一眼老班主的样子,船上人头攒动,主簿的下人正用力推搡着同乘的其他百姓。
我看不见他了。
船越开越远,一个女人突然控制不住,捂着脸哭出声,周围的人也纷纷落泪,哭声混着流水,幽幽地响着。
直到船只已经看不见,我才拎着搭包起身,向着来路走去。来时,我记得路上有间破土地庙,足够今晚容身。
离开溦水,走过梁城,直到日头平西,土地庙才出现在眼前。
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坐在了土地公公的泥像旁。打开搭包,里面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戏服,红绸彩绘,我没舍得放在共用的衣箧里,一直随身带着。
那是上个月老班主和常先生给我买的,他们说等我再大一点,就可以唱《霸王别姬》了,就能和江大哥一起当戏班子的门面了。
爹,现在我算是长大了吧?
可是还能有机会吗?
“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我轻声唱着熟稔不过的唱段,唱着唱着,终于觉出来,自己彻底是孑然一身了。
披着戏服,我匍匐在土地公公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前面……祭拜……”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最令我心颤的是,还有响亮的马蹄声和甲胄撞击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起来,几道影子投在我身上,他们说的话也清晰可闻。
“这就是这一片的土地庙了,我们攻城前祭拜一下,图个吉利。”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缓缓回头。
“常……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