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雨小了点,伏梦安带着我和几个随从出了武平城。
城墙下,漏水的草棚子成片地搭着,其下褴褛的灾民或躺或坐,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粥棚内的铃声一响,死气沉沉的人堆立时炸开,灾民们挥舞着木碗,或是只剩一半的瓷缸,甚至是瓦片,伸长了脖子,想多分一点稀粥底的米粒。
争执,啜饮,抽泣声不绝于耳。
城墙下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中,有许多再也没爬起来。不多时,有一队军士,用布条包裹口鼻,拖着这些人的尸首,远远扔到城外。
“嘎嘎~”盘旋逡巡的群鸦终于找到了目标,喧嚣着落下。
饶是见识过战场上尸山血海的伏梦安,都有些不愿直视,轻声自言自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沿着河水,一行人渐渐远离了武平城。
水势汹涌,几乎要和地面齐平,我和她站在岸边,望着刺眼的烟雨迷蒙。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伏梦安喃喃。
河边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正俯身在田间,用半漏的木桶来来回回把田间积水往外舀。女主人拾了些柴草,又从树干上扒下白白的一块皮,不一会,屋里冒出灰黑色的炊烟。
我见过在江心出意外的渔船,那次那个船夫也是这样,徒劳地维护着自己的生活依靠。
伏梦安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看到她紧抿着的嘴唇,知道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拭着她手心中薄薄的汗。
“姜慎微,你告诉我,百姓们一直以来都是过的这种日子吗?”她的声音带着从没有过的颤抖。
“嗯,是这样,不然大家为什么都希望风调雨顺呢,老天爷的任何一点不如意,对普通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我手上用力了些,五指和她扣着。
她挥手示意随从回宫,一路上,伏梦安的眼神像是看着很远的远处,又像是看着极近的近处。
相关的官员迅速赶来御书房,她的声音在雨中更显得清晰。
“各位,这次水灾,百姓受苦了,赈灾是远远不够的,各位有什么治水患的想法请畅所欲言……”
讨论持续到傍晚。
……
官员们一个个领命,匆匆而去,她最后一个走出来。
我递上一碗御厨备好的羹汤,伏梦安摆摆手,缓步走进中庭的雨幕,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
“诶,你干……”我伸手去拽她。
“咚”的一声,水花四溅,伏梦安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天空,恭恭敬敬地三叩三起。
见她如此,我心中一揪,同样跪在她旁边,双手合十。
……
三天后,雨收云散,又过了几天,江水总算是降了,伏梦安亲自带着官员,为灾民们分发种子和秧苗,虽然错过了最好的播种时机,终归不算太迟。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看着阳光蒸腾起水汽,氤氲间有一道忽闪的彩虹。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小荷歪着头。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就是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