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长安的路走了整整十五日。
陈砚坐在颠簸的驿马车上,手里攥着那方从九品下的铜印,印面刻着“将作监主簿”五个小字,冰凉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裳传到掌心,让他始终不敢相信——不过半年前,他还在渭水岸边挣扎求生,如今竟要踏入大唐的帝都。
马车行至长安城外三十里,远远就能望见那座巍峨的城墙。青黑色的砖石垒起两丈多高的墙体,城楼上“长安”二字苍劲有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往来的商旅、驿马、官员队伍络绎不绝,车轮声、马蹄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热闹的声响,比陈砚见过的任何县城都要繁华百倍。
“陈主簿,前面就是通化门了,咱们得在城门口验勘文书。”同行的差役提醒道。
陈砚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吏服。这是李县令特意给他准备的,虽然料子普通,却是他这辈子穿的第一件正经官服。他深吸一口气,跟着差役下了马车,走到城门口的查验处。
负责查验的是两个身着黑色公服的城门吏,眼神锐利,扫过陈砚的吏服时,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文书。”其中一个城门吏伸出手,语气冷淡。
陈砚赶紧递上李县令写的举荐信和朝廷的任命文书。城门吏接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上下打量着陈砚,问道:“你就是那个从流民提拔上来的陈砚?”
“正是下官。”陈砚躬身应道。
“哼,倒是稀奇,流民也能当上官。”另一个城门吏嗤笑一声,拿起文书,故意慢条斯理地核对,“这举荐信上的印鉴,看着有点模糊啊,不会是假的吧?”
陈砚心里一紧,知道这是城门吏在故意刁难。他刚想解释,就见差役上前,悄悄塞给城门吏一串铜钱。城门吏掂了掂,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把文书扔还给陈砚:“行了,进去吧。记住,在长安城里,规矩比别处多,别给你那县令丢人。”
陈砚攥紧了拳头,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接过文书,对着城门吏拱了拱手,转身走进城门。
踏入长安的那一刻,陈砚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宽阔的朱雀大街铺着青石板,平整得能映出人影,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酒肆、绸缎庄、铁匠铺、书坊……招牌林立,幌子随风飘动。街上的行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有穿着绫罗绸缎的世家子弟,有背着行囊的商旅,有牵着骆驼的胡人,还有穿着官服的官员,往来穿梭,一派盛世景象。
“陈主簿,咱们先去将作监报到吧,晚了恐误了时辰。”差役提醒道。
陈砚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他跟着差役,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路过皇城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太极宫的轮廓,宫墙高耸,气势恢宏,那是大唐权力的中心,是唐太宗李世民居住和理政的地方。陈砚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走进那座宫殿,亲眼见见这位开创贞观之治的帝王。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将作监。将作监位于皇城西侧,是负责宫室、宗庙、城郭等营造的机构,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看着威严庄重。陈砚跟着差役走进将作监,来到主簿房,见到了将作监的主簿令史,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吏,姓周。
周令史接过陈砚的文书,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就是陈砚?从河南来的?”
“回令史大人,正是下官。”
“嗯,”周令史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簿,扔给陈砚,“你刚来,先熟悉一下将作监的事务。这是上个月的营造物料账册,你先核对一遍,有不清楚的地方,问旁边的刘主簿。”
陈砚接过账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记录着各种木材、砖瓦、石料的收支情况,很多物料的名称他都没见过。他刚想问问刘主簿,就见旁边一个穿着青色吏服的年轻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这应该就是周令史说的刘主簿了,看他的穿着,应该也是个从九品下的主簿,不过看他的神态,显然是看不起陈砚这个“流民出身”的同僚。
陈砚没理会刘主簿的态度,拿着账册,仔细看了起来。他虽然没接触过古代的账簿,但在现代工地上做过材料管理,对账目核对还是有些经验的。他一边看,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把收支情况整理成简单的表格,很快就发现了几处问题——有一笔“楠木五十根”的支出,没有对应的领用记录;还有一笔“砖瓦三千块”的收入,数量和入库单上的对不上。
他拿着账册,走到周令史面前:“令史大人,下官发现这账册上有几处地方不太对,想向您请教一下。”
周令史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哦?哪里不对?”
陈砚指着账册上的记录,一一说明了自己的发现。周令史皱着眉头,拿起账册核对了一下,果然和陈砚说的一样。他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刘主簿喊道:“刘主簿!这账册是你核对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错处?”
刘主簿吓得赶紧站起来,脸色发白:“回……回令史大人,下官核对的时候没注意,是下官疏忽了。”
“疏忽?”周令史拍了拍桌子,“这是朝廷的物料账册,能疏忽吗?要是少了物料,谁来担责?”
刘主簿低着头,不敢说话。陈砚见状,赶紧说:“令史大人,刘主簿或许只是一时大意。不如让下官和刘主簿一起,重新核对一遍账册,把错处改过来?”
周令史看了陈砚一眼,点了点头:“也好。你们两个今天务必把账册核对清楚,明天一早给我。”
“是!”陈砚和刘主簿齐声应道。
刘主簿感激地看了陈砚一眼,之前的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赶紧拿起账册,和陈砚一起核对起来。陈砚用自己整理的表格,一点点和账册上的记录比对,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问刘主簿物料的名称和用途。刘主簿也不再摆架子,一一解答。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把账册核对清楚了,补全了楠木的领用记录,修正了砖瓦的入库数量。周令史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陈砚,你做事倒是细心。以后这物料账册,就交给你和刘主簿一起负责吧。”
“谢令史大人!”陈砚躬身道谢。
离开将作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长安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街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酒肆里传来悠扬的琴声和欢声笑语。陈砚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城门吏的刁难、刘主簿的轻视、周令史的认可,他知道,长安虽然繁华,但也充满了挑战。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印,心里暗暗想: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第二天一早,陈砚就来到了将作监。刚到主簿房,就见周令史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陈砚,你来得正好。大人有令,让你立刻去正堂议事。”
“大人?哪个大人?”陈砚疑惑地问。
“还能是哪个大人?将作监少卿李大人啊!”周令史说,“听说朝廷要修新的宫殿,需要江南的楠木,李大人召集众人议事,特意让我叫上你。”
陈砚心里一动,楠木?他想起之前在县里的时候,听说过江南的楠木质地坚硬,是建造宫殿的好材料,但运输起来很困难。难道是因为楠木的运输问题,李少卿才召集议事?
他赶紧跟着周令史,来到将作监的正堂。正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穿着紫色官服的少卿,有穿着红色官服的丞,还有几个穿着青色官服的郎中和员外郎。陈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里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朝廷官员的议事,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应该就是将作监少卿李大人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李大人。”
“免礼。”李大人摆了摆手,坐在了正位上,“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因为朝廷要修新的宫殿,需要一批江南的楠木,数量大概在两百根左右。你们说说,怎么把这些楠木运到长安来?”
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丞站了起来:“回大人,按旧例,楠木都是从江南征调民夫,陆运到长安。大概需要征调一万民夫,耗时半年,费用大概在五十万贯左右。”
“五十万贯?半年?”李大人皱了皱眉头,“时间太长,费用也太高了。朝廷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能不能想个更省时间、更省钱的法子?”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陆运楠木虽然耗时费钱,但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没人想过其他的法子。
陈砚心里一动,他想起之前在县里的时候,用漕运的方法运输过粮食,比陆运省时间也省费用。楠木虽然重,但能不能用漕运的方法运输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回大人,下官有个想法,或许能节省时间和费用。”
众人都转过头,看向陈砚。李大人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哦?你说说看。”
陈砚深吸一口气,说:“大人,下官认为,楠木不一定非要陆运。江南多水,咱们可以用大船,把楠木绑在船的两侧,顺着长江、运河漕运到长安。这样一来,不需要征调太多民夫,费用也能节省不少,时间也能缩短。”
“漕运?”李大人皱了皱眉头,“楠木那么重,绑在船两侧,船会不会翻?而且长江、运河的水情复杂,要是出了意外,谁来担责?”
一个郎中点了点头:“是啊,陈主簿,你这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楠木一根就有几千斤重,绑在船上,船肯定稳不住。而且漕运要经过很多险滩,很容易出事故。”
另一个员外郎也说:“我看你就是个流民出身,不懂朝廷的规矩。陆运虽然费钱费时,但最稳妥。你这法子要是出了差错,不仅楠木运不回来,还得连累大家。”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反对的声音。陈砚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坚持说:“大人,下官知道这法子有风险,但只要计算好船的载重和楠木的数量,把楠木均匀地绑在船的两侧,船就不会翻。而且漕运比陆运快得多,最多三个月就能到长安,费用也只要二十万贯左右,能节省三十万贯钱。”
李大人沉吟了一下,看着陈砚:“你有把握吗?”
“下官有把握!”陈砚笃定地说,“要是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愿意亲自去江南,押船运送楠木。要是出了意外,下官甘愿受罚!”
李大人看着陈砚坚定的眼神,心里有些动摇。他知道陆运确实耗时费钱,要是陈砚的法子真能行,那可是大功一件。他点了点头:“好,我就信你一次。我会向朝廷奏请,让你负责楠木的漕运事宜。你要是能按时把楠木运到长安,我一定向朝廷为你请功!”
“谢大人!”陈砚躬身道谢,心里充满了激动。他知道,这是他在长安的第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必须成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