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的砖瓦窑在长安城外的龙首原下，离漕运码头不过十里地。陈砚带着两个随从，刚到窑口就被一股热浪扑了满脸，空气中弥漫着湿泥土与焦炭混合的气息。窑工们赤着膊，汗珠子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滚，正弯腰将刚成型的砖坯码进窑里，见他穿着从七品的官服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局促地站着。
“各位不必多礼，继续忙吧。”陈砚摆了摆手，径直走到码好的砖坯前。这些砖坯呈土黄色，表面粗糙，用手指轻轻一按，还能留下浅浅的印子。负责烧窑的老窑头姓周，年过花甲，手上满是厚茧，见陈砚看得仔细，便上前道：“陈大人，这砖坯是用龙首原的黄土和了水揉的，晾干后入窑烧七日，出窑就是咱们用的青砖了。只是……”
“只是什么？”陈砚追问。
周窑头叹了口气：“这砖烧出来，看着结实，可一遇着连阴雨，墙根的砖就容易发潮、掉渣。去年太极宫西配殿的墙，就因为砖不抗潮，补了三次了。咱们也试过加柴烧得更久，可烧得太狠，砖就裂了，反而更不顶用。”
陈砚蹲下身，拿起一块刚出窑的青砖，敲了敲，声音有些发闷。他又摸了摸砖的断面，质地不够致密，确实容易吸潮。他想起前世在史书里见过的“糯米灰浆”，可眼下糯米是军粮，朝廷绝不会允许用在砖瓦上。那还有什么法子能让砖瓦更致密？
接下来的三日，陈砚干脆住在了窑边的小屋里，白天跟着窑工们一起和泥、制坯、烧窑，晚上就借着油灯，在纸上画着各种配方。他试过在黄土里加细沙，可砖坯变得松散，成型都难；又试过加草木灰，烧出来的砖倒是硬了些，可抗潮性还是差。
这日午后，陈砚正蹲在泥塘边琢磨，见一个小窑工拿着个陶瓮，往泥里倒着什么。他凑过去一看，瓮里是灰白色的粉末，闻着有点咸。“你这是在加什么？”
小窑工吓了一跳，连忙说：“回大人，这是盐场晒剩下的‘盐硝’，我娘说加在泥里，蒸馒头更松软。我想着试试加在砖坯里，说不定能不一样。”
陈砚眼睛一亮。盐硝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钠，遇热会分解，或许能在砖坯里形成细小的孔隙？可孔隙多了，不是更吸潮？他忽然想到，若是先让砖坯里形成孔隙，再用什么东西把孔隙填上呢？
他立刻让周窑头准备三种砖坯：一种是普通黄土，一种加了盐硝，还有一种加了盐硝后，在出窑前半个时辰，往窑里撒一把草木灰。
三日之后，三窑砖同时出窑。普通青砖还是老样子，敲着发闷；加了盐硝的青砖，声音清脆了些，可断面还是有小孔；唯独第三种砖，敲起来声音洪亮，断面细腻，用手摸上去，竟有一层淡淡的光泽。
陈砚让人打了一盆水，把三种砖都泡在水里。半个时辰后，普通青砖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表面还渗着水迹；加了盐硝的砖也吸了不少水；只有第三种砖，拿出来擦干，表面干爽，敲起来还是清脆的响。
“成了！”陈砚忍不住喊了一声。周窑头也惊得瞪大了眼，反复摸着那块砖：“这砖……怎么跟玉似的？泡了水都不吸潮！”
陈砚笑着解释：“盐硝在烧窑时会让砖坯里形成小孔，最后撒的草木灰遇热变成碱性，能把小孔填上，还能让砖更结实。咱们再把砖坯的密度压得更紧实些，烧出来的砖，就又耐潮又耐用了。”
他立刻让人按这个方子，再烧一窑砖。这次他亲自盯着制坯，让窑工们用石碾把黄土碾得更细，和泥时反复捶打，直到泥料变得细腻光滑。烧窑时，他更是守在窑口，每隔一个时辰就测一次窑温，精准控制火候。
七日后，新窑开窑。这一窑砖，每一块都色泽青黑，敲之如金石声，泡在水里三日，依旧干燥如新。周窑头捧着一块砖，对着陈砚深深鞠了一躬：“陈大人，您这法子，可是救了咱们窑场啊！以后再也不用愁砖瓦抗潮的事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少卿那里，他亲自来窑场查验，见了那耐潮的青砖，连连称赞：“陈丞，你真是奇才！有了这砖，以后宫殿修缮的银子，能省一半！”
李少卿立刻带着新砖入宫，面呈太宗。太宗拿着青砖，反复端详，又让人拿去泡水试验。待得知新砖三日不吸潮，他龙颜大悦，对李少卿说：“陈砚此人，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上次漕运，这次砖瓦，每一件事都做得超出朕的预期。”
当日朝会，太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次召见陈砚。“陈砚，你改进砖瓦之法，解了宫殿修缮的大患，朕再赏你黄金百两，升你为将作监少监，正六品下！”
陈砚跪在丹陛之下，心里百感交集。从从九品的主簿，到正六品的少监，不过半年时间，他已经连升四级。他重重磕了个头：“陛下隆恩，臣定当鞠躬尽瘁，为大唐督造最坚实的宫室，让后世子孙都知我盛唐气象！”
太宗哈哈大笑：“好一个‘盛唐气象’！朕要的，就是这样的臣子！”
退朝之后，吏部的官员亲自送来正六品下的银印和官服。陈砚换上崭新的绯色官服，站在太极宫的丹陛之下，望着远处的长安城，心里清楚，这一次的晋升，不仅是因为砖瓦革新，更是太宗对他的信任。只是，他也隐隐感觉到，随着职位越来越高，盯着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就有御史在朝会上弹劾陈砚，说他“出身贱籍，骤登高位，恐坏朝廷纲纪”。太宗听了，只是淡淡道：“朕用人，唯才是举。陈砚有大功于朝廷，岂能因出身而弃之？以后再有人以此弹劾，朕必不轻饶。”
那御史吓得不敢再言，满朝文武也都明白，太宗是铁了心要重用陈砚了。
陈砚得知此事，心里既感激又警惕。他知道，太宗的信任是他最大的靠山，但也不能恃宠而骄。他回到将作监，第一件事就是把改进砖瓦的法子，详细写下来，交给周窑头，让他教给所有窑工。“这法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咱们所有窑工一起试出来的。以后，咱们将作监的砖瓦，都按这个法子烧，让全长安的宫殿，都用咱们烧的砖。”
周窑头感动得老泪纵横，对着陈砚行了个大礼：“陈大人，您不仅有本事，还不贪功，咱们跟着您干，心里踏实！”
就在陈砚一心扑在砖瓦革新上时，李少卿又带来了一个新消息：“陈少监，陛下要修一座新的宫殿，名为‘大明宫’，让将作监负责设计图纸。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让你牵头来做。”
陈砚心里一震。大明宫，那可是后世闻名的大唐宫殿，是盛唐的象征。能参与设计大明宫，是多少工匠梦寐以求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少卿拱了拱手：“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看似荣耀的差事背后，正藏着一场更大的风波，等着他去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