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最早的生产线,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焦味和润滑油的腻感,这里不像工厂,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战地维修站。一具具原本体态优雅、面容柔和的服务型人形素体,被粗暴地固定在架子上。工人们用粗糙的工具在她们肩部拧上武器接口,如同给一件精美的瓷器打上笨重的补丁。
她就在这片混沌中“醒来”。核心协议一层层加载,最终定格在一个冰冷的代号上:P-07。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只有一个编号和一连串待执行的指令。分配给她的武器是一支线条修长、与现代枪械格格不入的夏普斯M1859后装步枪。她拿起它,金属的触感陌生而沉重,手臂的伺服电机发出细微的嗡鸣,勉强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负担。这只是一个需要完成的步骤,她还不明白,这把枪将成为她存在的唯一意义。
战场,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生产线”,只不过产出的不是产品,而是废铁和统计数据。对于P-07和她的同类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超纲的。她们的听觉传感器在炮弹的轰鸣中过载,视觉系统在硝烟和黑暗中如同半盲。伤亡是日常,昨天还在同步数据的队友,今天可能就变成一堆需要绕行的残骸。
但P-07的日志里,错误和宕机的记录似乎比其他人要少一些。这不是因为她更先进,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在起作用——一种在无数次系统濒临崩溃的边缘被硬生生磨炼出的生存直觉。她开始下意识地计算弹道和掩体的角度,会在队伍盲目冲锋前,先一步锁定侧翼的高点。她发现,活得更久的秘诀不是更快地开枪,而是更晚地被发现。
正常来讲,这些本来作为应急的人形只会被配发一支枪。但总会有个别例外,编号P-07,就是其中之一,与只握着那一杆枪的其他人形相比,她的个人装备是多样的,而这多样性,正是在这种绝望的挣扎中,像动物磨砺爪牙般一点点形成的。
其中一次惨烈的突围战,小队被敌对PMC的自动炮台钉死在一条巷子里。就在所有队员以为即将耗光弹药集体殉职时,P-07注意到了墙角一具被摧毁的机器人单位残骸,其臂膀上挂载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钩爪发射器。在队友的火力掩护下,她冒着弹雨将其拆解下来,又用找到的工程胶带和电线,笨拙地固定在自己的小臂上。那次,她带着小队从屋顶成功逃脱。从此,那副锈迹斑斑的钩爪就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另外,在吃过无数次攻坚不下的亏后,她开始像松鼠囤积过冬粮一样,默默收集战场上一切能爆炸的东西——格里芬遗弃的破片手雷、铁血单位掉落的炸药包。她用破布将它们小心包裹,塞进随身的一个工具包里。这些“最后的手段”沉甸甸地挂在她的腰际,是绝望中的底牌。
她不明白什么是“恐惧”或“悲伤”,那些高级情感模块从未被安装。但她处理器的底层逻辑里,逐渐刻下了一条最高指令:生存,是完成一切后续指令的前提。 她那头原本是普通灰燕麦色的长发,在长期的风吹、日晒和硝烟熏燎下,发梢和表层渐渐褪色,泛出一种近乎苍白的金属光泽,仿佛被战场这台巨大的机器无情地打磨过。一同作战的队友们,偶尔在休整时会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瞧P-07的头发,简直像被战火‘风蚀’过一样……看见她那根辫子还在动,就觉得咱们好像还能有点希望。”
这种异常高的生存率,终于变成了指挥部数据库里一个闪烁的光点。P-07被选中,与另外几名同样“幸运”的幸存者编入了一支特殊小队。任务更危险,但至少,身边的队友不再像消耗品一样频繁更换。对P-07而言,这意味著环境的“可预测性”增加了,这是她的逻辑核心所能理解的、最高形式的“利好”。
她不知道的是,她们被派往的区域,战损报告上标注着“异常高且无人生还”。指挥部需要的,正是她们这种在绝境中挣扎存活的“韧性”,去刺破那片战区令人不安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