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外放结束后不久 - 指挥官办公室
第二次外放的详细数据报告正悬浮在全息投影上，指挥官凝视着报告中【观察对象：无序轨迹-自然】、【疑似自主探究行为】等关键词，以及夏普斯手指悬停捕捉风声的微秒级动图。
“那孩子开始‘好奇’了，指挥官。” 帕斯卡的通讯接了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科学家特有的、克制的兴奋。“数据显示，她的心智正在主动吸纳并尝试处理非生存相关的环境信息。这是一个质变。”
“但外放的机会太有限，也太不可控了。” 指挥官眉头紧锁，“我们无法依赖这种转瞬即逝的窗口，去巩固这种……‘好奇心’。”
“没错。强刺激、偶然性的接触，效率低下且风险累积。我们需要的不是‘投喂’，而是‘浸润’。” 帕斯卡的影像调出了一份新的草案，“是时候将刺激常态化、系统化、可控化了。”
“是啊，”他点点头，目光却凝重起来，“但任何直接针对‘她’的提案，都会在贝尔格莱德那里碰壁。”
“那就不要提‘她’。”格琳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一份厚厚的后勤提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后勤官特有的、精于计算的沉稳。“我们可以提‘它’——这间仓库本身。”
她将提案放在指挥官面前，标题是《关于S07区仓库基础设施现代化升级及长期运维优化的申请》。
“根据我的评估，”格琳娜的语气公事公办，“该仓库照明系统严重老化，能效低下，且光谱单一，长期运行不利于……呃，建筑结构材料的寿命评估（她巧妙地避开了‘人形’一词）。同时，封闭环境下的空气凝滞问题，也对精密电子元件的长期稳定性构成潜在风险。”
她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全面更换照明系统为可模拟自然光谱的智能LED阵列，并加装一套集成温湿度调节与空气循环的系统。
指挥官立刻领悟了其中的精髓。这是一个标准的“锚点策略”。提案本身是合理且专业的，但规模和成本足以让审查者习惯性地拿起砍刀。
“他们会拒绝的。”指挥官说，这不是疑问，而是预料。
“是的，他们会。”格琳娜点头，“但拒绝这份‘过于昂贵’的提案后，当他们看到我们‘退而求其次’的、仅仅是为了保护现有基础设备而提出的‘最低限度方案’时，心理上会更容易接受。”
她操作数据板，调出了那份隐藏的真正提案：
· 一套基础的可调光LED灯板（理由：替代最老旧的灯管，便于运维人员检查设备）。
· 一台具备白噪音功能的低功耗空气循环加湿器（理由：保护监控等电子设备免受潮湿和尘埃侵害，低频噪音可掩盖设备自身运行异响）。
· 一盆指定品种的绿萝（理由：作为成本最低、最直观的生物指示物，监测空气质量改善效果）。
这份清单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便宜得像是后勤采购目录里的零头，并且每一个理由都紧扣着设备维护这个无可指摘的核心。
指挥官看向格琳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这不仅仅是后勤官的尽职，更是一位盟友在规则框架内所能展现出的最高智慧。
“就这么办。”指挥官下达指令，“提交第一份提案。当它被驳回后，立刻呈上这份‘简化版’。” 他顿了顿，补充道： “在备注里加上一句：‘我们理解委员会在预算方面的审慎考虑，此简化方案是我部在现有条件下，为达成核心运维目标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这句话，将是递给审查者的最后一步台阶，一场心照不宣的完美演出。
......
格琳娜的《关于S07区仓库基础设施现代化升级及长期运维优化的申请》提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块，如期在后勤与安全委员会的联合审议中激起了预期的浪花。
果不其然，贝尔格莱德博士的派系率先发难。
“全面更换照明与通风系统？”一位隶属于技术保障部的委员嗤笑着将提案副本甩在桌上，“为了一个近乎静态的封存库房？这简直是资源分配的严重错位！我无法想象有任何必要性，能证明这笔开支是合理的。”
会议室内，反对的声音占据了主流。在贝尔格莱德等人看来，这甚至算不上一次像样的对抗，更像是指挥官一方一次不切实际的、注定要碰壁的妄想。
正如指挥官与格琳娜所预料的那样，这份“取法乎上”的提案，被毫不意外地驳回了。
格琳娜没有争辩。她只是安静地接收了决议，然后在会议结束前，适时地提交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S07仓库基础设备维护补充申请》。
“我们充分理解委员会对于预算的审慎态度。”格琳娜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被迫妥协后的无奈与诚恳，“这是我们基于核心运维需求，所能提出的最低限度替代方案，旨在以最低成本，保障现有资产（指仓库本身及监控设备）的基本稳定。”
这份清单是如此微不足道——几块LED灯板，一台小型循环器，一盆绿萝。与之前那份雄心勃勃的升级方案相比，它寒酸得像个笑话。
刚才还在激烈反对的委员们，态度瞬间缓和了。胜利的快感已经品尝过，没人愿意再为这点“边角料”浪费口水，显得自己锱铢必较。在贝尔格莱德派系看来，这不过是对方在失败后，为了挽回一点颜面而下的一步无关紧要的闲棋。
提案在寥寥数语的讨论后，被原则性批准。只是实施过程需在远程监控下进行，所有新增设备需经技术保障部核查。
实施日 - S07仓库隔离间
技术保障部的人员冷漠地检查了那几件可怜巴巴的设备：LED面板只有亮度色温调节；绿萝是最普通的品种；空气循环和白噪音发生器甚至没有数据接口，只有几个固定的自然音循环。
“符合规定。”他们盖上“已检验”的章，转身离开，S07仓库的金属门在格琳娜身后缓缓合拢。
现在，仓库里只剩下格琳娜和夏普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监控探头。
格琳娜开始了她的表演。她像一位真正的后勤官，一丝不苟地安装着设备，记录着编号，仿佛在清点一堆螺丝。
“记录：开始安装环境辅助设备，编号ENV-A01，类型：自适应光源。” 她将LED面板安装在墙壁高处，避开夏普斯的直视范围，但光线能柔和地铺满整个房间。
夏普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如同往日。但当格琳娜接通电源，面板发出的光线从冰冷的纯白，缓缓过渡到一种模仿清晨的、带着一丝暖意的微黄时……
数据链路另一头，帕斯卡的屏幕跳出一条提示。
【目标单位：视觉传感器虹膜收缩幅度，检测到与光照强度变化不匹配的额外调节。正在进行……光谱分析？】
她在分析光线的颜色。
格琳娜对此一无所知，她拿起那盆绿萝，放在了房间另一个角落的低矮架子上。
“记录：引入环境植物样本，编号ENV-F01。作用：监测空气湿度对非电子设备的影响。”
在她俯身摆放时，她的身影短暂地遮挡了部分光源，在夏普斯脚边投下了一小片移动的阴影。
几乎是在同时，夏普斯的目光，第一次主动离开了她通常凝视的那面空墙，向下移动，锁定了那片刚刚消失的阴影所在的地板区域。
她的头部维持着原来的角度，只有那双橄榄绿的眼眸，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向下转动，定住了。仿佛一个程序，突然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bug。
格琳娜站起身，光源恢复。夏普斯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里，长达数秒，才缓缓地、机械地移回原位。
最后，是那台白噪音发生器。格琳娜将它放在离夏普斯最远的墙角。
“记录：安装音频背景设备，编号ENV-S01。预设模式：森林微风。音量级别：1级（最低）。”
她按下了开关。
几乎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极远处的树叶摩挲，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这一次，夏普斯的反应不再是细微的肌肉抽动。
她那一直平稳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右手食指，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大约一厘米，然后悬停在空中，持续了整整两秒钟，仿佛在试图捕捉空气中那无形的振动，随后才缓缓落回原位。
她的胸腔，进行一次比平时更深、更缓慢的呼吸模拟。
格琳娜完成了所有工作，拿起数据板。
“S07仓库环境丰容初步实施完毕。所有设备运行正常。”她对着空气汇报，声音平稳无波。
记录下这句话后，格琳娜依照她为自己设定的流程，在数据板上勾选了每一项设备，仿佛在完成最普通的入库检查。她没有再看夏普斯，如同一位完成工作的工程师般利落地转身离开。
但在金属门合拢之前，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了两个不属于汇报内容的字：
“晚安。”
金属门合拢。
仓库内，灯光正模拟着夕阳西下的暖橙色调，角落里那盆绿萝在微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几乎不存在的声音涟漪。
夏普斯依旧静坐。
但这次，她橄榄绿色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的不再是空无一物的墙壁，而是那片温暖的光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