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一旁的几台计算机在全频谱信号比对中缓慢推进,于数据的海洋里艰难捕捞那条怪鱼时,帕斯卡本人正紧紧盯着那份经由非标准路径恢复的夏普斯失控前日志——所有相关的公开数据在此之前似乎都被有意隐藏了。她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浏览数据,而是在解剖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屠杀。
“那孩子似乎在回忆什么...”她接入了夏普斯的模拟视觉流信号。
屏幕中出现了【记忆储存记录MSR-P-07-003】的场景——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残破的帐篷上。夏普斯...不...P-07独自坐在角落的弹药箱上,面前摊开着几枚从战场上捡来的、型号各异的爆炸物...周围静得出奇...
帕斯卡眉头微微一皱。一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是格琳娜。画面里,她正微笑着向P-07走来。与此同时,夏普斯的各项生理数值先是瞬间下降了一些,随后缓缓上升并逐渐趋于平稳——“这是‘格琳娜协议’成功的正面反馈,一切正常。”帕斯卡心道。她调出物理监控进行比对,真实的格琳娜正在房间另一角专心照料那盆绿萝,一切如常。
就在这时,模拟视觉流信号中,格琳娜的脸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眨眼间又恢复了正常。这微小的异常自然逃不过帕斯卡的眼睛。然而,就在她的视线再次聚焦,即将与影像中的“格琳娜”对视的刹那——
毫无征兆地,格琳娜的脸像信号不良的屏幕般剧烈闪烁、扭曲!在那诡异的像素风暴中,她的肤色瞬间褪为死灰,微笑的嘴角撕裂般上扬至一个恐怖的弧度,柔和的五官被拉扯、重塑,最终凝固成行裁者那覆盖着冰冷金属的面孔,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了她!监控记录上,夏普斯的各项数值开始飙升!
眼前的“行裁者”猛地举起巨镰!但下一秒,视觉画面骤然跳转到了S07仓库——
——“基础的维护还是到位的。希望能提供一个真正稳定的环境吧。”格琳娜身着后勤部门的制服,盯着通风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第一次安全评估时的场景,”帕斯卡神情一凛,注意到一旁监控屏幕上,代表夏普斯内部逻辑线程稳定性的曲线,瞬间变成了一条开口朝下的抛物线。“她在...逃?”
这成功的闪避似乎只持续了一瞬。那个“格琳娜”的脸再次开始扭曲,一秒内又化作了行裁者!
逃!再逃!
场景开始疯狂地切换:阳光下的外放区、堆满物资的后勤通道...帕斯卡立刻明白了——这是连续的非指令性场景切换!她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搜寻着自己数据库中所有与“格琳娜”相关的、珍贵的锚点记忆。
然而——每一个场景里,那个她拼命寻找的、代表“稳定接口”的身影,都在她抵达的瞬间,狞笑着异变成索命的死神! 她在自己的记忆里被无休止地追杀......所有与“格琳娜”识别码关联的视觉模型,已全部被篡改......逻辑悖论如山堆积......错误日志如洪溢出......她就像在汹涌波涛中失控的扁舟,无从下锚......
但此刻,帕斯卡的注意力却被那条显示着夏普斯整体稳定状态的曲线吸引了。它本应与其内部视角一样混乱不堪,此刻却只是在以一种极高的频率剧烈振动,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即使最大振幅也死死压在监视器报警阈值之下......
“那么……我今天就先……”格琳娜现实中的告别声将帕斯卡从沉思中猛地拉回。她看向主屏幕——哪还有什么格琳娜?夏普斯的“眼”中,世界已被“行裁者”完全占据。这声柔和的告别,与行裁者举起的巨镰、与那攻击前的死亡咆哮,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而那条始终在颤抖中维持着的稳定曲线,如同一根早已被白蚁噬空内里的树干,在巨镰劈下的瞬间,向上弯折出一个接近90度的锐角,然后,啪地一声,断了。
紧接着,格琳娜惊惧的呼喊与刺耳的警报声,同时从记录中爆发开来。
帕斯卡没有回头去看那一片混乱的后续。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条断裂的轨迹,仿佛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那根奇怪曲线与未触发的警报的意义——
那孩子,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量,抵抗到了最后一刻。
仿佛是为了呼应她心中的明悟,实验室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那来自一旁进行全频谱比对的计算机。
帕斯卡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块屏幕。海量的数据流已然消失,界面中央,一个进度条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被自动锁定的、高亮标出的几段代码模块。
它们像一串被冲上岸的、扭曲诡异的尸骸,其结构特征与行为模式,与格里芬任何公开或保密的合法协议都截然不同。它们不属于系统误差,不属于硬件老化,更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逻辑崩溃”模型。
它们是纯粹的、恶意的、来自外部的造物。
那条在数据深海中潜藏的“怪鱼”,终于被她攥在了手中。
帕斯卡的身体微微后靠,冰冷的白光在她无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证据,到手了。
最终裁决6小时前 - 安全委员会休息室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窗帘紧闭,将外界的光线隔绝,只有终端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指挥官毫无表情的脸。赫丽安传来的“最终裁决提前至30小时”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距离终点,只剩区区六小时。没有帕斯卡的消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在委员会看来,局面已经明朗——一个危险单位,一个行事鲁莽的指挥官,一场必须被迅速终结的危机。
“指挥官……”格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未能完全掩饰的颤抖,她手臂上的绷带在此刻的氛围下显得格外刺眼,“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指挥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散开的文件上,那是M16A1和UMP45通过非正式渠道送来的简报。上面清晰地记录着那支不明小队的资金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流转的路径,以及其通讯信号中与贝尔格莱德派系相关的、无法作为法庭证据但指向性明确的特征。
这些是匕首,能刺伤对手,却不足以一击毙命。在缺乏帕斯卡那份“受害者证明”的情况下,抛出这些只会被对方指责为“混淆视听、恶意中伤”。
“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帕斯卡,并且准备好我们自己的‘剧本’。”指挥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像是在安抚格琳娜,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拿起另一份文件,那是他亲自草拟的、关于成立“P-07专项评估与监护小组”的提案草案,其中M4A1的名字被醒目地标注出来。
“这是我们最后的阵地,也是唯一的生路。”他看向坐在角落的M4A1,“如果帕斯卡能为我们赢得机会,这就是我们必须要守住的目标。”
M4A1抬起头,棕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沉静如水的坚定。“我明白,指挥官。无论结果如何,我会做好准备。”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RO635轻轻拍了拍格琳娜的肩膀以示安慰,HK416则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眉头紧锁,显然极度厌恶这种无力等待的感觉。UMP45不知何时离开了,或许正潜行在网络的阴影中,做着最后的努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敲打着失败的倒计时。希望正随着光标的闪烁而一点点变得稀薄。
他们并不知道,在数十公里外的16LAB,帕斯卡已经攥住了能撕裂这片绝望阴云的闪电。
她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将这道闪电,淬炼成一把能决定生死的——雷霆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