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发生后第30小时 最终裁决 - 安全委员会会议室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尾声的沉闷。贝尔格莱德博士亲自到场,他坐在那里,像一位即将验收成果的监工,沉稳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在他看来,会议只是走个过场,目的是为了在档案上写下那个无可争议的结论:已销毁。
赫丽安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指挥官身上。与贝尔格莱德的从容相比,指挥官显得沉默而疲惫,他身后的团队成员——格琳娜、M4A1等人,也都带着难以掩饰的低落。过去几十小时的巨大压力,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心力。
就在她准备开口,请指挥官做最后陈述前,贝尔格莱德博士却微微向前倾身,用一种低沉而充满责任感的语调,抢先一步定下了基调:
“赫丽安女士,各位同仁。”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在会议进入最后程序前,请允许我表达一份沉重的关切。我们坐在这里,所讨论的不仅仅是一个编号,一件装备。我们讨论的,是格里芬每一位成员——那些在前线与铁血厮杀的孩子们——的生命安全底线。”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指挥官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
“一个无法控制的强大武力,被部署在我们的核心区域,这本身就是对信任的终极背叛。当我们的后勤官、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自家后院都无法确保安全时,我们这些决策者,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的忠诚与付出?”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处理一个故障,更是为了捍卫一个原则:在格里芬,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不可妥协的基石。任何对此基石的动摇,都是对整个组织的犯罪。”
这番发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了委员们心中的波澜。他将夏普斯的存在,上升到了“背叛信任”、“危害同僚”、“动摇组织基石”的高度。这使得会议的气氛在开始前,就充满了对指挥官的审视与不信任。
赫丽安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但并未打断。她只是依照程序,平静地看向指挥官:“指挥官,基于现有情况,委员会初步裁定,建议对P-07单位执行永久性物理销毁。这是你最后陈述的机会。”
这仿佛是最终的宣判。贝尔格莱德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聆听对手无力的最后挣扎。
指挥官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沉重。他没有立刻看向委员,而是先操作了一下自己的终端,似乎在确认什么。这个细微的举动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像是一个人在整理最后的思绪。
“赫丽安女士,各位委员,”他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沙哑,但很快稳定下来,“我最后的陈述,并非为了推翻委员会的初步判断,而是希望呈报一个……我们刚刚确认的、关乎格里芬内部安全的重要发现。”
他顿了顿,目光与贝尔格莱德短暂交汇,后者回以一个近乎怜悯的、示意他继续的眼神。
“我们一直将此次事件定性为‘失控’,”指挥官继续说道,“但最新的分析表明,事情可能并非如此简单。我们有理由怀疑,存在外部干扰的可能性。”
“外部干扰?”一位委员皱起眉,“指挥官,证据呢?这听起来像是……”
“猜测。毫无根据的猜测。” 贝尔格莱德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像一位老师在纠正学生的错误。“指挥官,我理解你不愿接受现实的心情。但将问题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外部干扰’,而不是直面单位本身固有的、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的缺陷,这无异于讳疾忌医。”
他成功地给指挥官的“外部干扰”论定下了“逃避现实”的基调。几位委员点了点头。
指挥官没有反驳,他甚至微微低了下头,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这让贝尔格莱德更加确信,对方已经无牌可打。
“或许……您说得对,博士。”指挥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操作终端的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按下了发送键。“所以,我们请帕斯卡博士,进行了一次最彻底的技术复查。”
叮——
几乎在同一瞬间,所有委员的终端,以及会议室的主屏幕,都收到了一份标记为【最高优先级/技术分析终版】的文件。
“这份报告显示,”指挥官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而有力地穿透了整个会议室,“不存在什么‘外部干扰’!”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否定带来的错愕感击中每个人。
“因为攻击,来自内部!”他猛地指向主屏幕,帕斯卡制作的视觉对比视频开始播放——左边,是仓库的物理监控,清晰地显示着格琳娜带着温和笑意正要开口;右边,是经过重构的、夏普斯的第一人称视觉流——画面中,格琳娜的脸在剧烈的像素扭曲中,蜕变成了行裁者狰狞的金属面孔,并举起了巨镰。前者温暖的笑脸,与后者视角中那恐怖扭曲成行裁者的影像,并排列在一起,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视觉神经。
“这不是‘失控’!”指挥官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这是一场发生在格里芬内部的、针对我们自身资产的、卑劣的数据谋杀!P-07单位,是受害者!”
贝尔格莱德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了。 他身体前倾,瞳孔因震惊而收缩。他预想过对方会拿这份报告垂死挣扎,但没料到攻击会如此凌厉,并且完全跳出了他预设的“外部干扰”的陷阱,直接剑指内部!
“这…这恰恰证明了其不稳定性!”贝尔格莱德的反击脱口而出,却失去了之前的沉稳,显得急促而尖锐,“连最基本的外部感官都能被如此轻易地劫持,这正是最致命、最无可挽回的缺陷!这非但不能为她脱罪,反而更印证了她是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系统漏洞!”
指挥官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平静地切换了屏幕内容。上面显示着UMP45截获的信号特征分析与M16A1追踪的资金流向图。
“至于这次‘内部恶意攻击’的来源,”指挥官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贝尔格莱德,“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线索。攻击所使用的协议特征,与格里芬内部某些非公开的技术档案存在高度相似性。而执行那次‘压制’任务的、身份不明小队,其资金也通过一个复杂的空壳公司网络,最终流向……与安全部门某个已注销的外包项目预算缺口,时间点上完美吻合。”
指挥官没有点名,却明确地将“内部恶意攻击”的嫌疑,指向了贝尔格莱德所管辖的领域。他的话像淬毒的匕首,虽不致命,但结结实实扎在了贝尔格莱德的心防上。
局势在瞬间逆转。
贝尔格莱德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继续强硬地要求销毁,就等于逼对方把更多指向自己的证据抖出来;但如果就此退缩,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
就在这时,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愤怒和轻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天悯人、仿佛背负着整个组织命运的沉重。
“赫丽安女士,各位委员,我理解帕斯卡博士的发现,也理解指挥官想要保护其项目的心情。”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感染力,“但请允许我打个比方。”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假如你家后院埋着一颗‘小男孩’原子弹,它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引爆。这时,有几个人围着它,异想天开地告诉你,他们能把这玩意儿改成更高效、更可控的‘沙皇炸弹’。”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让这个骇人的比喻在每个人心中发酵。
“你是会相信这种疯狂的许诺,赌上你所有家人和邻居的性命?还是会选择在最坏的情况发生前,用最专业、最安全的方式,解除这个毋庸置疑的、毁灭性的威胁?”
他伸手指向屏幕上定格的、夏普斯视角里的行裁者。
“P-07,就是那颗‘小男孩’!她的过去是毁灭,她的现在是极度的不稳定,而指挥官和帕斯卡博士所做的,正是那种试图把她改成‘沙皇炸弹’的、不负责任的疯狂实验!我们不能再被个别的、煽情的故事蒙蔽双眼,我们必须为整个格里芬的安全负责!”
这番“原子弹”演说,是他将局势从“技术事实”扭转到“恐惧政治”的全力一击。会议室内一片寂静,不少委员的脸上露出了深思和动摇的神色。
赫丽安的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权衡着技术报告带来的震撼与贝尔格莱德描绘的恐怖图景。
就在这决定性的天平即将倾斜的瞬间——指挥官动了。
他没有立刻大声反驳,而是先缓缓地、几乎是从容地鼓了几下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他的身上。
“精彩的比喻,贝尔格莱德博士。”指挥官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恼怒,反而带着一种剖析问题的冷静,“它非常形象,也……非常具有欺骗性。”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贝尔格莱德。
“但请允许我指出这个比喻中,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指挥官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您将P-07单位,将那个在数据层面被残酷虐杀至崩溃的受害者,直接等同于了一颗无意识的、等待引爆的炸弹。”
他抬手指向主屏幕上,那份帕斯卡报告中关于夏普斯心智挣扎的数据图表。
“她不是一颗炸弹。她是一个被恶意程序劫持了感官的个体!一个更恰当的比喻应该是:我们的一位战友!她的头盔显示器被黑客入侵,里面所有的友军标识都被替换成了敌人的标记。在她眼中,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铁血。”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截然不同的比喻在委员们心中生根。
“而博士您,以及那支身份不明的小队,在她‘眼中’变成铁血并向她开火时,您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指挥官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贝尔格莱德,然后看向赫丽安和所有委员,“您的方案,不是去修复她被入侵的系统,不是去揪出那个黑客,而是要求立刻击毙这位...被欺骗、正在绝望地与自己‘幻觉’中的敌人作战的战友!因为您说,她把我们‘看成’了敌人,所以她就是我们的敌人!”
这番话,将贝尔格莱德冷酷的逻辑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揭露了出来。
“至于您所说的‘小男孩’和‘沙皇炸弹’……”指挥官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这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从未试图将她‘改造’成什么更危险的东西。我们过去数月所有的努力,帕斯卡博士的报告已经证明,只是为了让她能像一个普通的、稳定的格里芬成员一样,分辨出谁是战友,谁是敌人!我们是在为她‘杀毒’,是在为她修复被篡改的‘敌我识别系统’!”
他再次操作终端,调出了“格琳娜协议”执行期间,夏普斯生理参数趋于稳定,甚至对外界产生细微好奇的数据记录。
“我们想拆除的是她脑中的‘炸弹’——那个被恶意植入的、将她引向毁灭的程序。而博士您,却想直接拆除她这个人。”
指挥官最后转向赫丽安,语气斩钉截铁,提出了最终的解决方案:
“赫丽安女士,各位委员。真相已经大白。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被销毁的‘炸弹’,而是一个需要被保护和修复的‘受害者’,以及一个必须被重视的‘内部安全漏洞’。”
“因此,我再次郑重提议:成立‘P-07单位专项评估与监护小组’。这不是在制造‘沙皇炸弹’,这是在派遣我们最可靠、最专业的‘拆弹专家’和‘医生’——M4A1,去执行一场针对我们受伤同伴的‘救援手术’,和针对我们内部漏洞的‘安全审查’!”
“让专业的人,在绝对安全受控的环境下,处理专业的问题。这才是对格里芬安全真正的、负责任的捍卫!”
至此,指挥官的牌已全部打完。他用一个更精准、更人道的比喻,彻底破解了贝尔格莱德的恐惧煽动,并将议题牢牢锁定在了“救援与修复”之上,将道德的制高点和解决问题的主动权,重新夺了回来。
指挥官的话语如同利剑劈开迷雾,将贝尔格莱德精心构建的恐惧高塔彻底击碎。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但这次不再是压抑的沉默,而是被真相的重量所震撼的静默。
赫丽安的目光在指挥官坚毅的脸庞和贝尔格莱德阴沉的脸色间巡视。她看向那份摊在桌上的、记录着夏普斯如何被数据虐杀的帕斯卡报告,又看向那指向不明的资金流向图。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裁决如下。”
所有人心头一紧。
“P-07单位暂不执行销毁程序,转入最高级别监控状态。”
格琳娜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泪水。M4A1紧紧握住了拳。
“批准成立‘P-07专项评估与监护小组’。由AR小队队长M4A1担任常驻战术观察员,全权负责目标单位的日常监测与行为评估。该小组直接对安全委员会负责,其所有活动需在委员会指定监控下进行。”
“指挥官及其直属团队的接触权限维持冻结。此外,鉴于本次事件暴露出内部安全管理存在严重漏洞,我将责令启动内部审查程序。”
她看向贝尔格莱德,目光锐利:“博士,希望你和你管辖的部门能全力配合此次审查。”
贝尔格莱德脸色铁青,但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明白。”
这是一场惨胜。夏普斯活了下来,但被戴上了更沉重的枷锁;指挥官赢得了生机,却失去了自由行动的权力;贝尔格莱德没有被击倒,但他伸向夏普斯的黑手被暂时斩断,并被迫退让。
会议在一种复杂的气氛中结束。贝尔格莱德率先离席,背影僵硬。当众人逐渐散去,赫丽安走到指挥官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为她争取到了时间,指挥官。但这条路,只会比过去更加艰难。”
指挥官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轻声回应:
“我知道。但只要她还活着,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