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S07隔离间的安全措施被提升至最高级别,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格琳娜站在单向玻璃后,深吸一口气,她的命运与里面那个沉默的灵魂,将在此刻共同迎来审判。
M4A1率先走入房间,她的存在是唯一的安全保证。夏普斯静坐着,那身灰蓝色的旧式军服笔挺地包裹着她瘦削的身躯,黄铜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仿佛她从未脱下过这身戎装。 她的目光落在M4A1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专注。
“今天进行一次环境安全验证。” M4A1用她平稳的语调预先告知,这是计划好的指令。
隔离间的外门缓缓滑开。
格琳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没有防护服,没有兜帽,没有任何遮挡。她穿着日常的后勤官制服,金色的头发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脸上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紧张,但眼神坚定。
就在格琳娜出现的那个瞬间——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从夏普斯喉咙中挤出!
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衣服下摆因这迅猛的动作而扬起,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那双橄榄绿的眼眸中,刚刚建立的平静被瞬间撕碎,空洞与锐利再次涌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P-07的人格在巨大的感官冲突下,几乎要瞬间覆盖一切!
“夏普斯!”
M4A1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猛地切入这失控的边缘。她没有试图物理阻拦,而是迅速上前一步,以自己的身躯,精准地切断了夏普斯与格琳娜之间的直线视线!
她将自己,变成了唯一的焦点。
“识别!” M4A1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语调,指向格琳娜,“那是后勤官格琳娜!”
夏普斯的身体因强制压制而剧烈颤抖,制式服装下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地绷紧,她的目光试图绕过M4A1,锁定后面的“目标”,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识别错误!修正!”M4A1再次喝道,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夏普斯那双疯狂与挣扎交织的眼睛,“那不是行裁者!那是格琳娜!她在S09区救过你!看清楚了!”
“格琳娜”这个名字,与“救过你”这个全新的、从未被污染的信息一起,如同重锤砸入混乱的逻辑核心。
夏普斯的动作猛地一滞。
低吼声戛然而止。
她的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但那不再是攻击的前兆,而是内部世界在剧烈崩塌与重建的征兆。她的目光被M4A1强行锁住,仿佛在从这唯一的“现实锚点”中汲取判断力。
一秒,两秒……
那骇人的锐利和疯狂,如同潮水般从她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茫然,以及茫然深处,逐渐清晰的、因为理解了某种可怕真相而产生的……痛苦。
她理解了。
她全都理解了。
那场袭击……那个她拼死对抗的“行裁者”……那个她差一点就杀死的目标……
是一个错误。一个卑劣的、强加于她的、让她双手沾上战友鲜血的……巨大而荒谬的错误。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向格琳娜的方向。
格琳娜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努力维持着镇定,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关切,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悲伤。
没有语言。
在M4A1以及所有通过监控注视着这里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夏普斯的身体动了。
她猛地向后撤了半步,靴跟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深色的军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她的脊梁在军服的衬托下挺得笔直,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但那挺直中却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沉重。
然后,她的右手攥成拳,猛地抬起,重重地捶击在自己左胸核心的位置!拳头与呢绒军服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
一声闷响,在寂静中回荡。
那不是战斗的姿态。那是一个古老、庄重、源于军旅的,表达最深切敬意与最深重愧疚的肢体语言——“责任在我”。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低着头,灰燕麦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紧紧贴在胸口、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拳头,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她在用一名士兵的方式,倾尽她刚刚苏醒的全部灵魂,向她差一点摧毁的同伴,向她被蒙蔽的过去,向她无法言说的痛苦——
道歉。
格琳娜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全部重量。
M4A1的数据库里,那条关于“轻微颔首”的记录,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震撼的定义。
指挥官在监控前,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们救回来的,不只是一个幸存者。
一个真正的“人”,在这一刻,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