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面前,熟睡着一位永远保持活力的小猫人。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小猫人,在夜幕的摇曳下,也会陷入被褥的哄骗,变得如此安静。
季芊芊怕黑,习惯在床边点一盏小夜灯。多多跪在床头,在小夜灯微弱的光亮中,多多能清楚看见季芊芊那神似林简的脸和一致的金发。季芊芊的面容仔细看还与简有些差距,但季芊芊是继承了林简血脉的猫人,只需待到时间褪去季芊芊脸上的那一份稚嫩,就会获得林简的美貌,而多多的样貌,只会愈发与自己所厌恶的人相近。
多多颤抖着手,伸向季芊芊,手指躲过季芊芊炙热的鼻息,在季芊芊的脸颊上轻轻着陆。指尖传来的细腻让多多动容,肌肤下的脉动,牵动着多多的心跳。
多多拉起季芊芊的手,引向自己的脸颊,企图在季芊芊的身上寻找到其母亲的气息——唯一给予过多多温暖的母亲的气息。回忆的幻灯片一页页闪过,多多的脸在季芊芊的手心中越埋越深。多多的表情为掌间的心跳流曲成泪水。
一篇林简为多多讲过的童话在泪水中浮现,童话的内容大致是:可恶的巫女夺取了公主的面容,顶替了公主的身份,抢走了公主的幸福。最后是一位勇者出现,打败了巫女,为公主夺回了一切。最后勇者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
当时,林简问多多想要成为故事中的哪一个人物?是公主还是勇者?多多没有回答。但是,现在多多有了答案,多多想成为那个有能力抢走别人幸福的巫女。但多多更加贪心,不仅像要抢走季芊芊的面容,更有那皮下来自于林简的血肉。
“多多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在恍然间,多多听到了季芊芊的声音。那梦中呓语打破了多多的幻想。
面对那双满含疑惑的眼神,多多瞬间就清醒过来。多多没有巫女的魔法,没有夺取别人面容的能力,更别提在一位爱她女儿的母亲面前,冒充她的女儿,占有她母亲的爱。
多多强压着恐惧,顶着季芊芊异样的眼光,强装镇定走出了房间。但多多只是确保了自己离开了季芊芊的视野,甚至还没关上门,就开始了逃亡,像是罪犯犯罪后逃离现场那样。
多多明白,尽管床头的夜灯亮光微弱,但自己丑陋的样子已经季芊芊尽收眼底。这么微弱的灯光就能看清自己,更别说多多盗窃面包那晚明亮的路灯和月光,可能那晚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多多的脸,全世界都知道多多是个小偷,特别是季芊芊。只是季芊芊不想就此拆穿,季芊芊或许是想看着自己在担惊受怕中饱受折磨。
但是,季芊芊并没有从美梦苏醒,也并不知道多多的盗窃一事。
翻涌的恐惧遮盖了多多的双眼,多多只想宣泄和逃避,只想尖叫,像撞鬼一样鬼哭狼嚎,但多多明白自己不能。多多害怕地躲进了卫生间,多多拼命地蜷缩自己躲在角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其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尖叫已经顶到了喉咙,声音总会从手指的缝隙间溢出。
多多在慌乱中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唯有这样才能堵住那骇人的尖叫不会显露于世,唯有那痛苦的窒息,才能缓解多多的罪恶。
待到双手紧缩到确保多多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时,多多已经濒临昏厥的边境,眼泪也已经流满脸颊。脖颈红肿带来的炙热,驱散不了多多指甲的寒意,那份寒意,源于童年的寒冬。
猫人是造物主最偏爱的孩子,是白昼的宠儿,是黑夜的爱子。猫人天生拥有远超其他种族的活力和自信,追逐将落的残阳,挽留欲淡的月光。但,世界上总存在着被遗忘的角落,在遗忘的角落中,堆积着黑白混成的灰。
饥饿和痛苦交织出多多童年的灰暗底色,那一抹灰色在多多眼中沉寂,凝结成一丝忧愁,构成了多多眼中的世界。
冬将军的统治还未降临,秋风就早已染上一丝寒冷。风,从遥远的北国而来,爬进地下室,挤入狭小的房间,宣读寒寂的旨意,裹挟着多多单薄的身体。多多企图反抗,换来的只是寒意更方便地侵入多多的身体,劫掠多多为数不多的温暖。
在小得只能摆下一张单人铁架床的房间中,唯有那矮得无法翻身的床底,才是多多的容身之处。这里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温暖,没人惦记这里,只有在多多身上爬行的虫子,还觊觎多多细骨上的那二两皮。
多多获取食物和水的唯一途径,便是等待自己的母亲红木想起自己时,带回来些残羹剩饭。但是,如今红木已经三日未归,饥饿死死拽着多多的胃,引发的绞痛折磨着多多。
现在,连睡眠和幻梦都无法欺骗过胃。
多多明白如果再不摄入食物,自己可能撑不到冬天。而多多现在唯一的活路,只剩下外出寻找食物。
厚厚的乌云盖住了月亮,只剩下稀薄的月光。但多多不敢行走于路灯之下,只能借助微弱的月光,在昏暗的小巷中流窜,并祈祷着能在下一个垃圾桶中,翻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但付出和希望换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失落。
直到,一家面包店出现在多多眼前。
面包店早已打烊,但向外展示样品的橱窗仍然开着灯,隔着干净的透明玻璃,多多甚至能通过气味感觉到那些面包是多么可口。
“咕——”
多多的肚子提出了强烈的不满,饥饿牵引处的渴望,在黑夜的激发下转化成一种冲动,为多多提供了一份不可思议的力量,用以搬起石头,破开了橱窗玻璃。
与可口的面包更先到来的,是面包店的警报。面包店口的警报灯和警报铃同时炸裂开来,唤醒面包店二楼和周围的灯。
多多顾不上脚底的碎玻璃,飞步上前去从橱窗上抢来两个面包,顶着夜色,连忙逃之夭夭。但在转身逃跑的余光中,多多的眼中闪过一抹从而楼下来的金黄。
多多没有过多思考的余地,只是抱着面包,疯狂地向前跑着,直到冬天跟上了多多的脚步。
漫天大雪盖过了黑夜,也盖住了多多的感官,一开始,多多还能感受到身后有人在不停地追赶着自己,暴雪来临后,这一切都被冬天的轰鸣震碎。或许是因为这一场暴雪,多多成功逃脱了面包店店员的追捕。
可能是因为面包,也有可能是刚才的狂奔,多多觉得地下室的房间突然没有平时那么寒冷了。
红木还是不见踪影,所以多多决定不着急钻回床底,先坐在床前享用美食。面对来之不易的美食,多多没有珍惜也没更有仪式感,有的只是狼吞虎咽。
面包很软,面包里面还有甜甜的果酱。多多并不知道这是果酱,但是这并不妨碍多多喜欢上果酱面包,甜甜的果酱像多多夏天在地下室抓住的虫子的汁水一样口感粘稠,但是没有虫子的苦涩。
但胃痛并没有就此放过多,明明食物已经吞咽下肚,但胃又猛地痉挛起来,连带着的是剧烈的呕吐和无力。
“咳咳咳……”
多多不理解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更不知道长时间未进食,不能如此着急吞咽食物。一般人不会吃下自己的呕吐物,但多多没有选择。已经无法被称之为面包的糊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甜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
多多小心翼翼地再次吃完了面包。
大雪逐渐停了,天光越过地平线,多多也在饱腹中安然睡去,但多多似乎遗忘了,床以外的世界并不属于多多。
房间锈迹斑斑却无法上锁的铁门被猛然推开,半梦半醒的多多躺在地上与铁门来了个亲密会面。
“吱啦——”
地下室的铁门被缓缓合上,连带着屋外的走廊上的灯光也被慢慢挤出去,红木对于多多来说高大的身躯,在顷刻间挤满了房间,紧接着拥上来的是,令人作呕的酒气。
“对……对不起!”
这是多多最擅长的话,也是多多说的最多的话。
“烂货!”
不出意料的耳光,冷不丁地扫过多多的脸颊,多多还没从铁门砸在头上的晕眩感中反应过来,火辣辣的疼,就从脸颊上蔓延开来。
多多企图用双臂护在身前,阻扰红木的动作,但这样的行为无论尝试几次,都将是徒劳。红木轻而易举地拍开多多的手臂,揪起多多的白发,提至自己的面前,而多多只能垫着脚稳住自己的身形。
“真不知道你这样的烂货,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就是不死呢?”
在如同暴风雨般的摧残后,只有多多微微颤抖的身躯,还能证明着全输出的那一团,仍然活着。
另一边,红木在精疲力尽后,已然安稳入睡。
红木的呼噜声撕破寂静,多多才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探查红木是否真地睡着。
多多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厌恶自己,明明在很久以前,多多还在称呼红木为妈妈时,红木对多多是那样温柔。多多尝试着靠近红米,但手手仅仅是触碰到被子的边远就停了下来,那是多多无法跨域的鸿沟。
多多厌恶这个给予自己痛苦的女人,但是多多又企图从中获取一丝安抚。就像是的在夜间,躲在他人窗户边所望见那样,孩子在母亲的环抱在撒娇,母亲温柔地抚摸孩子的头颅。
多多敢做的,不过是红木翻身背对多多时,多多在床边的扶趴,各种一掌的距离,幻想着红木的体温,那个时候的红木是温柔的,会抚摸多多的脸颊,梳理多多的毛发,搓热双手按散多多猫耳的冻疮。
多多不敢在床边滞留过久,在短暂的“温存”后,多多又缩回了床底。床底并非空无一物,那里还铺着多多的冬季衣服和红木不要的东西,多多靠着这些东西维持体温,抵御着一年又一年的寒冬。
很久以前多多就停止了哭闹,但昏睡中的多多,从未停止过哭泣,泪水永远在流淌过脸颊,然后在多多醒来时干涸,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