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的燃烧和余烬的掉落声，都抵不过书页翻动时震耳欲聋。在陪酒客的灯红酒绿中，安静的红木简直是异类。
“你看看，又在装高雅了。”
同事时常发出这样的言论，但红木从不在乎，对于红木来说，书籍无异于烟酒，让人不切实际，然后毁人身体。烟酒是现在形成的日常，看书是从前遗漏的劣习，但归根结底，现在，都是红木自己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
落魄的边远小镇之下，是繁华的地下世界。这个理想世界扎根于废弃的战争遗址，曾经这里充斥着恐惧与饥饿，战争结束后又塞满了破败与寂静。直到数年前，一位商人重拾这片被遗忘之地，用美酒与珍馐灌掩盖军火，在新生的温棚中孕育着新的腐臭，这一份复仇并非来源于被浪费变质的食物，而是那被香水覆盖的，被称之为人的味道。
“红木小姐还是如此热爱阅读。”
在年轻人的狂欢中，混进来了苍老的色调，点在了名为红木的猫人的对面。
“欧老板来视察工作？那还真是抱歉，让你抓住我偷懒的时刻了。”
红木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还是自顾自地翻着书。
“年轻就是有活力，还有精力开这种玩笑。”
欧老板望着眼前，男男女女在灯光下热舞，在阴暗里举杯欢谈，更有甚者沉醉于肌肤之亲。在这样年轻的荷尔蒙里，欧老板这样的老妇人，实在有些怪异。
“在我们这一行里，我已经算个老女人了，倒是欧老板里，还有无限可能，依旧生机勃勃。”
“也是，你女儿都已经十一二岁了吧？也确实算不上年轻了。”
红木猛地合上了书，但没有抬起头，只是用余光盯着老妇人。
“欧老板有话直说。”
“作为熊氏，我们视儿女为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父母或家的一部分，身为猫氏，你是怎么看待多多的？”
红木的手微微颤抖着。红木用这双手对干过太多事情，无论是第一次抱起多多，还是第一次殴打多多，都出自于这一双手。
现在让红木回答，自己是如何看待多多的，红木的回答只有——不知道。就连母亲都不知如何评价其孩子，林简就更不清楚了。
说是无人管教的野孩子吧，多多又会道谢；说是有礼貌的孩子吧，多多又冷不丁地跟踪了林简一路。直到到了面包店，林简忍无可忍才把多多纠出来，但多多只是回答到感谢。
林简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多多的意象里留下了“只要道谢就会有食物”，这样奇怪的东西。林简还早苦恼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时，多多突然开口道：“妈妈！”
“诶，啊？等等，我不是你的……”
“给吃的，妈妈。”
“不是，你等等……”
林简看着自己眼前这位，被阴云包裹着的，却现在因为自己露出了些阳光的孩子，一时竟然有些犹豫。
“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会逃学了，求求了绕过我这一次吧……妈妈救我！”
季芊芊被季征拽着回了面包店，季芊芊向其父亲求饶着，试图唤醒一丝父爱，但看见林简的那一瞬间，季芊芊明白了祈求父亲已是徒劳，转而扑向了林简。
林简自然吃女儿这一套，将女儿揽入怀中，未明事情缘由就开始袒护季芊芊。
“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简挡在季征面前，质问道。
“你自己问问她干了什么？逃课！这还得了！今天不好好教训，鬼知道她还能干些什么！”
林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季芊芊，现在也稍稍冷静了些，意识到女儿在上学期间出现在这里实属有些怪异，但林简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会逃课，于是开口问道：“你父亲说的都是真的？”
季芊芊也是天生聪慧，只是瞟了一眼刚换好的橱窗玻璃，就想好了借口。
“我……我……家里昨天晚上遭了贼，我不放心妈妈，所以……所以……就……”
林简松了口气，尽管季芊芊的接口漏洞百出，但相比相信女儿变坏逃课，林简还是更愿意相信女儿笨拙的谎言。
“好了，孩子不是担心我们吗？”
“你就惯着她吧！哪天出了事你后悔都来不及！”
“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孩子的？芊芊还是你的骨肉吗？”
两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引得路人的围观，而多多也早就桃之夭夭。
多多逃跑，是因为害怕，也是因为难受。尽管多多已经许久未称呼红木为母亲，但多多仍然明白，那是生下自己的女人，是自己应当称呼为“母亲”的女人。而红木是一个债务奴隶，干着出卖身体活，这也就意味着多多几乎不可能拥有父亲。
“要不是你当时买那么薄的玻璃，我们橱窗怎么可能被小偷砸坏！自己没本事还怪罪到孩子头上？”林简为了袒护孩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哈？当时刚来这儿时，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一分家产都没有要。”
“我家里前比你家少吗？少蹬鼻子上脸，你如果看不起平民，就滚回你的家族，找个贵小姐结婚！”
“好了！家丑不外传！你们给我回去！”
季芊芊开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最后开口阻止了两人的进一步争吵，并将两人推回了面包店。
多多躲在人群最后，半俯着身子，通过人群的缝隙看着争吵的一家子，猫耳伸得老直，竭尽可能地从嘈杂的议论声中，捕捉那一家子的争吵。
那被季芊芊所厌恶的“家丑”，是多多最从未拥有过的。一个人，没有美，就是丑的。那么，如果一个人连丑都没有呢？多多翻找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身体，发现除了伤疤，多多一无所有。那多多要拿着伤疤去和季芊芊攀比炫耀吗？那未必有些太可怜了。
多多裹紧了宽大的衣服，防止风灌进衣袖中，多多不是怕冷，而是怕人看到那些伤疤。但多多骗不了自己，在寒风中，多多只感觉到一股炽热爬满全身，那是疼痛的幻影——多多已经愈合只留下白印的伤口仿佛又开始开裂、流血。
多多想逃，但逃避能够避免危险，却不能避免痛苦。跑快了还会撞上东西——“我把你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