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天刚拂晓,柔和的初阳把昨夜才降的雪映出微微透亮的质感。
再次确认绳结是否扎得牢靠后,我提起一旁准备好的水桶,泼到这位双手被反绑在松树上的男人的脸部。
“唔……好冷。”男人打了个哆嗦,抬起头环视四周,随即察觉到自身遭受的束缚,“我怎么被绑起来了?”
男人正是侯未济。
“刘小姐,这些你做的吗?”
「我在诊所失去意识之前,喝了小益送来的饮料。」
“不全是。”
没想到帮手暴露的这么快。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好像没有得罪过她。」
“这不是重点,而且你怎么就敢肯定没有得罪过我呢?”
见到自己的心声被我读出,他略微愣了一下。
“我第一次知道你能说这么多话。”
「喜欢分析他人的心理,真是有够自大的。」
“本来我也不想采取这么粗暴的行为,但你似乎准备在今天对下手。”我将话题转移到真正要紧的事情上。
“不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可以吗?”
「她说的不会是……」候未济的心声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镇上失踪案的那个女孩,是你教唆的,对吧?”
“不是。”
「教唆?我只是在和被父母压迫的可怜孩子谈心而已。」他的心声竟透露出愉快感。
“恶趣味的家伙,你把受害者藏匿在哪了!”我有些生气的问道。
“我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受害者?我没有藏啊。」
他的心声和表现一致都没有撒谎,但我并不会因此放下对他的怀疑。
“换种说法,你「品鉴」中意目标的地点在哪?”
“我没有那种东西!”
「在诊所卫生间墙壁里的暗房,不同时按下从下至上第二排第二个和第五个的瓷砖是打不开的。」
真方便,居然连开启方法都一起说了,应该是凑巧想起的缘故。
“小益,在诊所卫生间墙壁里的暗房,开关是同时按下从下至上第二排第二个和第五个的瓷砖,快去救人。”
旁边的草丛里,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出。
“谨遵您的命令,先知。”小益向我鞠了一躬,然后飞快的向诊所方向跑去。
小益之所以会成为我的帮手,是因为前一天我找到了他,并自称是引导勇者的先知,说出了他心中所有臆想出的设定,以至于近乎百分之百获取了他的信任。
“看来我一定是在做梦。”他一脸苦笑的垂下头。「真是可怕的梦境。」
“很遗憾,这不是梦。”
我走到他的身侧,用可惜的语气说。
“我只是能比常人多听到点东西而已——例如你的心声。”
“你可太幽默了。”侯未济闻言开始用力的挣扎起来,但他的双手被反绑在一起,身体被牢牢捆在树上,都是我好好检查过的,结果自然失败了,连块雪都没有被摇下来。
“还真有点疼,看来不是梦。”他用力耸了耸肩,无奈的说,“我开始相信你有可能会读心了。”
一直警惕着十分心累,见到他放弃的样子,我正打算松一口气,却听见了他淡然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你也只是一个没多少本事的、自以为是的疯女人而已。」
“真敢说……”我反驳的另外半句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感到自己的左手腕被抓到了。
“刘孚兑小姐,这种绑法是刚从网上学会的吧?”他笑了笑,像是炫耀似的举起了自己那只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扭转的左臂。
「身体和双手,倘若不用两条绳子分别来绑的话,只要卸掉一只手臂就可以挣脱出来。」
“毕竟教程里没说,导致新手经常容易犯这种错误呢。”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言语和心声重叠在一起说着,加上眼前突如其来的危险,我的心脏倏然开始狂跳。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就已经吩咐小益在找到人之后立刻打电话报案,为此,我还特意帮他买了一部杂牌手机和一个手机号。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跑不了。
但接下来我会被怎样?被他伤害吗?或许致残或许致死,但这也不会影响这家伙最终的下场。
他刚才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我的确自大又没什么本事……但在理解了这里的大家每天各式各样的心情之后,我怎么也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
就算一次也好,我想为我所了解的人们做些什么。
……
预想中的施暴并没有袭来,候未济只是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放开了我的手,似乎并不担心我会逃走。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心声不会说谎,但之前的读到的恶意也是事实,难道他还在企图用自己的观念玩文字游戏吗?
“各种形式的伤害都没有吗?”我揉着手腕,向后退了几步,依旧保持警惕发问道。
“硬要说有的话……也有吧!做口腔治疗时,我会偷偷少打麻药,然后故意弄疼患者,把他们动人的声音和姿态都留存下来慢慢享受之类的。”他言心一致地举例。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那我之前读到的是……”其他离奇的可能性开始浮现。
“从小到大,我都被自己本能产生的危险念头所困扰着,因为我真的会对它们感到兴奋。幸运的是,我的父母从很早就看出端倪,并且用他们的身体教会我,那样做是会给他人带来不可挽回的创伤。”
「所以即便我每时每刻都很迫切的想去做,无时无刻都会想象那些场景,但我也一定会压抑住“真的去做”的念头。」
“至于“教唆”离家出走的事情,我可并没有让那孩子暴露在危险之中,我有好好帮她规划安全事项以及好的去处。”
候未济摆了摆能动的右手,很是无奈的样子,“家庭的矛盾最好还是爆发出来比较好,一直憋着只会让孩子纯真的内心继承父母失败的教育,循环往复。”
他说的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是用一直被我当作健全象征的读心能力所验证的真伪。
这次,或许真的是我弄错了。
“你真的,永远都能克制住自己吗?”我仍有些不甘。
“近些日子那些想法越来越强烈了,说不好真的会做出什么!”他坐靠在之前被绑的松树旁,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今天跟你倾诉之后,感觉轻松多了呢。」
「谢谢你。」
说出来就好了吗?
明明是自己先擅自窥探对方的想法,又因为揣测而误会,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举动,居然还会被道谢?
让他人明白自己的想法,真的…………会变得轻松吗?
「我们无法奢望他人总能洞悉我们的情绪,沉默并非换取帮助的灵丹妙药。
若需援助,应明确而直接地表达需求。」
我想起了这句话。
“其实一直以来……”我坐到他旁边,将与他相异的、自己的故事说了出来。
“你可真不容易,连父母都不接纳,唉。”
“你也一样,一直压抑到现在。”
不只是自己遭受的困难,我们还聊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具体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唯一可以明确的是,吐露心声之后,我真的畅快了许多。
如果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的话,我或许就不会成为因为持有读心的能力,就自以为通晓人心的傲慢的家伙了。
仅能获悉他人当下的想法,不能深入内心,到底只是揣测而已。
远处,一阵警笛的声音传来。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发现有好多个未接电话。
“先知,我在诊所找到人了,她浑身都是血,气息也很微弱!我该怎么办?我已经照您说的立马报案了,您那边怎么样?”这是许小益由于打不通电话,发送过来的短信。
如果诊所真的有人的话,那他刚才说的话,那些经历、感受,难道全都是为了骗取我信任的戏言吗?
但我也并没有读到他有欺骗我的想法,这太奇怪了。
正当犹豫之际,我的余光里,侯未济身子猛地一动!
“好冷,都忘记身上湿透了。”
原来只是打激灵。还好我没有做出大的反应。
冷静,他现在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我只要先稳住他,等警察过来一切就明朗了。
而且,就算他真的只是为了骗取信任,之前互相诉说时所带给我的共鸣与慰籍也是切实存在于心中。
这样想的话,能不能获悉他人的想法,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我们就这样静静靠在松树下,待警笛声渐行渐近。
……
后来才知道,侯医生并没有骗我,许小益把他为了释放恶念自制的仿真人偶错认成了真人。
两天后,失踪的女孩自己回来了,在此之前,她用零钱购置了充足的食物和帐篷,住在公路另一侧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