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传错了)
意识像是从深海中艰难地浮起,沉重而缓慢。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模糊的嘈杂声中,渐渐分辨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隐约的、带着哽咽的女声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是嗅觉,一股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却刺鼻的味道钻入鼻腔,这味道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苏哲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他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喉咙干得发疼,像是被砂纸磨过。
“水……”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听到一个极其微弱、沙哑,而且……异常陌生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音不对。这不是他的声音。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猛地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陈设简单而整洁,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洒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斑。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床边。一对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女正关切地看着他,女人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男人则紧握着……他的手?
苏哲愣住了。他看着那只被握住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是一双属于女孩子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更大,指节分明,因为经常打篮球,掌心还有薄薄的茧子。
恐慌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他猛地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身体各处传来陌生的酸痛感,尤其是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束缚感。
“暖暖!你醒了!太好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床边的中年女人——他认出是林暖暖的母亲,激动地俯下身,用手抚摸他的额头,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
暖暖?她在叫谁?
苏哲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那句“阿姨,我是苏哲”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到林母身后那面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病床上的身影。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长发散乱在枕头上,一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大的眼睛正惊恐地圆睁着,那张脸,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林暖暖,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可是……为什么镜子里的“林暖暖”,会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他下意识地抬手,镜中的少女也抬起了那只纤细的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少女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柔软而光滑的皮肤。
不……不可能!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推开被子,不顾林母的惊呼和身体的虚弱,踉跄着扑到床边的镜子前,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影像。
镜中的少女也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身形单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不可置信,那眼神……是他苏哲的!
“啊——!”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是完完全全的女声。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才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暖暖!你怎么了?别吓妈妈!”林母和林父慌忙上前搀扶他,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困惑。
“我不是……我不是暖暖……”苏哲摇着头,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是苏哲啊!阿姨,叔叔,我是苏哲!”
林父林母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忧虑和不解。林母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你是撞到头了,还有点糊涂。没事了,没事了,医生说你只是轻微脑震荡和脱水,休息几天就好了。”
他们以为他神志不清。
苏哲绝望地意识到,他无法用言语让他们相信这件荒诞离奇的事情。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却吸入了一股淡淡的、属于林暖暖常用的洗发水的香味,这味道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必须找到林暖暖!不,是找到在他身体里的林暖暖!
在林父林母的安抚下,他重新躺回床上,假装顺从地喝水,接受检查。医生过来看了看,也说他是受了惊吓,需要静养。
好不容易熬到林父林母因为要去办理手续和买点吃的暂时离开病房,苏哲立刻挣扎着下床,反锁了房门。他靠在门板上,心脏狂跳。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更需要找到“自己”。
他环顾病房,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林暖暖的那只白色手机。他用颤抖的手指尝试用指纹解锁,失败了。他这才想起,这是林暖暖的身体。他努力回忆林暖暖的手机密码,尝试了她的生日,成功解锁。
他立刻打开通讯录,找到“苏哲”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属于他自己原本声音的,带着迟疑和沙哑的:“……喂?”
“暖暖?是你吗?林暖暖!”苏哲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响起了同样压抑着震惊和慌乱的声音:“……苏哲?真的是你?我……我怎么会变成……变成你了?我在你的身体里!”
确认了!不是他一个人疯了,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你的身体里了!”苏哲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
“我……我只记得昨天我们放学后,在河边……吵架了……”电话那头的“苏哲”——林暖暖的灵魂,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后来……后来好像下雨了,打雷……我好像滑了一下,你拉了我一把……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河边的争吵……雷雨……苏哲的脑海里也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他们昨天确实因为报考大学志愿的事情吵了一架,他不理解林暖暖为什么坚持要去那么远的北方,语气可能重了些。后来天气突变,电闪雷鸣,他记得自己去拉站在河堤边的林暖暖,然后一道刺目的白光……再醒来,就是在这具身体里了。
“现在怎么办?”林暖暖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哭腔,“我爸妈在外面,他们以为我是你,只是受了点轻伤和惊吓。我……我差点露馅。”
“冷静!我们必须冷静!”苏哲深吸一口气,努力用自己现有的这副声线发出沉稳的声音,尽管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听着,这件事太诡异了,说出去没人会信,只会把我们当成精神病。我们必须假装下去,至少在我们搞清楚状况之前。”
“假装?怎么假装?我是你,你是我?”林暖暖的声音充满了荒谬感。
“对!就是这样!”苏哲咬着牙,“你得学着像我一样说话,走路,做事!而我……我得……”他看了一眼镜中那个柔弱的少女形象,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得学着当‘你’。”
这简直是他十七年人生中面临的最大挑战,比任何一场篮球赛决赛都要艰难一万倍。
“我们得见一面,好好谈谈。”苏哲说,“找机会,必须尽快。”
“好……好吧。”林暖暖勉强同意,“你……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浑身都疼,胸口还闷得慌。”苏哲下意识地抱怨,随即意识到这具身体的状况,又补充道,“你呢?我的身体没事吧?”
“有点擦伤,头有点晕,医生说过观察一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林暖暖回答。
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约定找到机会就联系,然后匆匆挂了电话。苏哲刚删除通话记录,把手机放回原处,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是提着食物的林母,以及……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一个身材高挑挺拔的少年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却掩不住那份出众的气质。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线条分明,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他是严浩翔,苏哲的死对头,从初中开始就在成绩、篮球、甚至老师青睐等各个方面竞争的对手。
严浩翔的目光落在苏哲——或者说,落在“林暖暖”身上,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疏离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阿姨,我听说暖暖醒了,过来看看。”严浩翔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磁性。
林母连忙让开:“是浩翔啊,快进来。暖暖刚醒,精神还有点不好。”
严浩翔走进病房,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看向苏哲。他的目光很直接,带着审视的意味。
苏哲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想要拿出平时面对严浩翔时那种不服输的劲头,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林暖暖”。他应该表现出林暖暖那种温和、甚至有点害羞的样子才对。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感觉嘴角僵硬,声音也细若蚊蝇:“谢……谢谢你,严浩翔。”
这声音,这态度,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严浩翔微微蹙了蹙眉,似乎觉得眼前的“林暖暖”有些不对劲。平时的林暖暖看到他,虽然也会礼貌地打招呼,但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神闪烁,带着一种……像是戒备又像是紧张的情绪。
“你感觉怎么样?”严浩翔问道,语气还算平和。
“还……还好。”苏哲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心里祈祷着这家伙赶紧走。他现在脑子一团乱,实在没精力应付这个难缠的家伙。
“昨天怎么回事?听说你和苏哲在河边吵架了?”严浩翔却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拉过一张椅子,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苏哲心里咯噔一下。他和林暖暖吵架,怎么会传到严浩翔耳朵里?他快速思考着,按照林暖暖的性格,她会怎么回答?大概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吧。
“没……没什么,就是一点小争执。”苏哲模仿着林暖暖平时说话的语气,轻声说道,“后来下雨打雷,我不小心滑了一下,苏哲为了拉我,我们好像都摔倒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严浩翔的反应。严浩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苏哲也住院了,就在楼下。”严浩翔忽然说道,“我刚才去看过他,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像……有点奇怪。”
苏哲的心猛地一提。“奇怪?怎么奇怪了?”
严浩翔若有所思地说:“具体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安静了很多,不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的。”
那当然!因为里面的灵魂是林暖暖!苏哲在心里呐喊。
“可能……可能是摔了一下,还没缓过来吧。”苏哲勉强解释道。
严浩翔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坐了一会儿,询问了一下“林暖暖”的身体状况,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严浩翔,苏哲靠在门背上,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疲惫。仅仅是这么短暂的接触,就让他心力交瘁。既要扮演林暖暖,又要应付严浩翔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这太难了。
林母走过来,心疼地扶他回床上:“暖暖,你看浩翔多关心你。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对你一直很不错。”
苏哲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严浩翔对林暖暖确实比对别人要和气一些,这点他以前也隐约察觉到,但并没太在意。可现在,他成了“林暖暖”,这种感觉就变得无比微妙和棘手。
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一片混乱。镜中陌生的脸,身体陌生的感觉,父母关切却认错人的目光,严浩翔探究的眼神,还有电话那头属于“自己”的、却由林暖暖掌控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荒诞无比的现实。
他和林暖暖,互换了身体。
未来会怎样?他们还能换回来吗?如果换不回来,他该怎么办?难道要以林暖暖的身份一直生活下去?上学,考试,甚至……结婚生子?
想到这些,苏哲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绝望。他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不,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必须找到换回来的方法。在这之前,他只能扮演好“林暖暖”这个角色,无论多么艰难。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病房的窗户上,模糊而遥远。苏哲,不,此刻是“林暖暖”,睁着眼睛,望着那片陌生的灯火,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彻底脱离了轨道,驶向了一片未知的、令人恐惧的迷雾之中。而这,仅仅是一切混乱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