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带。苏哲，或者说，此刻占据着林暖暖身躯的灵魂，在这一夜断断续续、噩梦缠身的睡眠后，终于迎来了作为“她”的第一个完整清晨。
醒来时的迷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就被冰冷的现实感所取代。身体各处传来的陌生酸痛，胸口那令人窒息的束缚感，以及视野中垂落的几缕栗色长发，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属于少女的纤细手指在眼前微微弯曲。一种强烈的剥离感萦绕不去，仿佛在操作一个精密却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玩偶。
病房里很安静，林母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色。苏哲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位看着他长大的阿姨，此刻是他的“母亲”，而他甚至不能告诉她真相。
内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试图不惊动林母，双脚触碰到冰凉的地板。仅仅是站立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扶着床沿，慢慢走向病房内自带的独立卫生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靠在门板上喘息。镜子里再次映出那张属于林暖暖的、苍白而精致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惶、不安与一丝属于苏哲的倔强。
“看着我，林暖暖。”他对着镜子，用气声低语，试图找回平时指挥自己身体的感觉，“走路，说话，微笑……该死的，我该怎么办？”
他解决生理需求的过程充满了尴尬和笨拙，这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挫败感。洗手时，他看着镜中的人，鬼使神差地，他模仿着记忆中林暖暖习惯性的小动作——将一缕滑落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镜中的少女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违和的、属于男性的审视。这画面让他感到一阵恶寒，立刻放下了手。
门外传来林母醒来的动静和轻微的说话声，大概是护士来查房了。苏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翻涌，打开了门。
医生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宣布“林暖暖”情况稳定，再观察半天，如果没问题下午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林母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宽慰的笑容。
出院……回林暖暖的家。这个认知让苏哲的心脏又是一紧。那是一个他熟悉又即将变得无比陌生的环境。
上午的时间在忐忑不安中缓慢流逝。苏哲大部分时间假装睡着，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脑海里疯狂地预演着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林暖暖可能会如何应对。他几次想偷偷给“自己”（林暖暖）发信息，又怕被林母发现异常。
接近中午时，机会终于来了。林母回家去取换洗衣物和准备出院的东西，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立刻抓过手机，解锁，找到“苏哲”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被立刻接起的。
“喂？”那边传来“苏哲”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镇定了一些，但依然能听出紧绷感。
“是我。”苏哲压低声音，“你怎么样？”
“我……我刚办完出院手续。”林暖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爸妈来了，他们……很担心你。”她说出“你爸妈”这几个字时，语气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苏哲能想象那个画面，他的父母围着“他”嘘寒问暖，而里面的灵魂却是林暖暖。这种感觉一定和她面对自己父母时一样怪异。
“我下午也能出院了。”苏哲说，语气沉重，“然后……我得回你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嗯。我……我也得回你家。”
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都在消化这个事实。他们即将踏入对方的生活领地，扮演对方的角色，这比在医院里短暂的伪装要困难无数倍。
“我们得统一口径。”苏哲率先打破沉默，强迫自己思考实际问题，“关于昨天为什么吵架，为什么去河边，以及……之后我们该怎么表现。”
“就说……因为志愿的事情争执了几句。”林暖暖提议道，这接近事实，“去河边是因为我想散散心，你跟着我，然后下雨出意外了。”
“可以。”苏哲同意，“至于表现……你得学着像我。说话声音大一点，动作幅度大一点，别那么……文静。跟我那些哥们儿打招呼别脸红，他们勾肩搭背你也别躲。”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平时的样子，给出建议。
“那你呢？”林暖暖反问，“你……你得记住我现在不喜欢吃香菜，怕黑，晚上睡觉习惯留一盏小夜灯。跟我妈妈说话要温柔一点，别像跟你爸妈那样大呼小叫的。还有……走路别那么快，我跟不上。”
苏哲听着这一连串的“注意事项”，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些细微的习惯和偏好，构成了一个人的日常，而现在，他需要全盘接收。
“还有严浩翔。”林暖暖忽然补充道，语气有些迟疑，“他昨天也来看‘你’了，问了几句昨天的事。他好像……觉得‘你’有点奇怪。”
苏哲心里一沉。果然，连林暖暖都感觉到了严浩翔的敏锐。
“他今天要是再找你，你小心点应付。”林暖暖提醒道，“他平时对我还算客气，但你……你现在是我，别露出马脚。”
“我知道。”苏哲闷声回答。想到要长期以林暖暖的身份面对严浩翔，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屈辱？他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情绪。
两人又匆匆交流了几句，约定保持联系，随机应变，然后挂了电话。苏哲删除记录，刚把手机放好，病房门就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护士或者林母回来了，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严浩翔。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校服，白衬衫熨烫得平整，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看起来像是点心。
“感觉好点了吗？”严浩翔走进来，很自然地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给你带了点粥，医生说你现在适合吃流食。”
苏哲的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努力回忆着林暖暖平时见到严浩翔时的反应——通常是微微低头，露出一个浅淡而礼貌的笑容，声音轻柔。
他尝试着扯动嘴角，希望形成一个类似的笑容。“好多了，谢谢你。”声音控制得又轻又软，让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严浩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似乎比昨天更加专注，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探究。他没有像昨天那样坐下，而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哲今天出院了。”严浩翔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哲心里一紧，面上努力维持平静。“嗯，我刚才……听说了。”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就是……”严浩翔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安静得有点反常。我跟他说话，他回答得很少，眼神也躲躲闪闪的。”
苏哲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被子。林暖暖那个笨蛋，还是没能完全模仿好他吗？他得提醒她，苏哲平时虽然不算话痨，但在熟人面前绝不会是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
“可能……可能是摔了一下，还没完全恢复吧。”苏哲只能重复昨天的借口，心里暗暗着急。
严浩翔不置可否，他的视线从苏哲的脸上移开，落在他揪着被子的手上。苏哲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松开了手，将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
“你也是，”严浩翔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苏哲的呼吸一窒。来了。
“哪里……不一样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严浩翔的目光，尽管那目光让他感到无所遁形。
严浩翔微微歪头，像是在仔细打量一件有趣的事物。“说不上来。感觉……比以前更紧张，更……”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受惊的兔子？苏哲在心里咬牙切齿，他苏哲什么时候和这种形容词扯上过关系？但他现在必须忍耐。
“经历那种事，害怕是正常的吧。”他低下头，避开那令人不安的视线，用林暖暖式的柔弱来掩饰。
严浩翔没有再追问，病房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苏哲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这让他如坐针毡。
过了一会儿，严浩翔才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好好休息，下午出院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了！我妈妈会来接我。”苏哲连忙拒绝。他现在只想让严浩翔赶紧离开。
严浩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苏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和严浩翔短短几分钟的对话，耗费的心神比跑完一场全场篮球赛还要多。
这个严浩翔，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他那双眼睛，似乎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不协调。
下午，林母准时来接他出院。坐在回家的车上，苏哲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他即将踏入林暖暖的生活，一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世界。而林暖暖，此刻也正以他的身份，踏入他的家，面对他的父母和朋友。
车辆平稳地行驶，最终停在了一个安静的小区楼下。苏哲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那里是林暖暖的房间，现在，即将成为他的牢笼，或者说，是他必须征服的第一个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在林母关切的目光中，迈出了作为“林暖暖”的第一步，走向那扇即将改变他命运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