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暖的房间，和苏哲想象的有些不同。
他以前不是没来过，但都是以客人的身份，匆匆一瞥，印象里是整洁、温馨，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和气息。但真正以主人的身份踏入，感觉则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与林暖暖发丝上一样的香气，似乎是某种花果调的香薰。窗帘是暖黄色的，上面有细碎的白色花纹。书桌上整齐地排列着课本和素描本，旁边还有一个插着几支干花的花瓶。床上铺着柔软的浅蓝色床单，上面放着几个毛绒玩偶。
一切都显得那么……女性化，那么不属于他。
林母将他送到房间门口，温柔地叮嘱：“暖暖，你先休息一下，妈妈去给你做点吃的。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妈妈。”
苏哲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属于林暖暖的、乖巧的笑容：“知道了，妈……妈。”那个称呼出口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陌生的人际关系，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环顾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堡垒”也是“囚笼”的空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课本封面。翻开一本数学笔记，上面是林暖暖清秀工整的字迹，和他那龙飞凤舞的草书形成鲜明对比。他又拿起一本素描本，随手翻开，里面是一些静物和风景速写，笔触细腻。翻到后面几页，他动作一顿。
那上面画的是打篮球的人影。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勾勒，但他认出那飞扬的姿态，那起跳投篮的身影……是他自己。旁边还有几张，是严浩翔带球突破的瞬间，画得更加细致，甚至连他专注的神情都捕捉到了。
苏哲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直知道林暖暖喜欢画画，也知道她偶尔会来看他们打球，但他从未想过，她会把他们画下来。尤其是严浩翔的那几张，画得格外用心。
他将素描本合上，放回原处，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拿出手机，是“苏哲”发来的信息。
“到你房间了？怎么样？”
苏哲走到床边坐下，回复：“到了。感觉很怪，哪里都不对劲。”
“我也是。你妈妈……不，我妈，做了好多菜，一直给我夹菜，我差点习惯性地说我不吃香菜了，幸好忍住了。”
苏哲几乎能想象那个画面，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回复：“小心点。我这边也一样，你妈妈……很温柔，但我怕露馅。”
“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严浩翔下午打了个电话到家里，问你情况，我按你说的，应付过去了。但他好像还是有点疑心。”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他心思很细。你尽量少跟他接触。”
“我知道。”苏哲回道，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放下手机，苏哲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他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就像士兵需要熟悉自己的武器和阵地。他打开衣柜，里面挂满了女生的衣裙，颜色大多清新淡雅。他随手拨弄了几下，感到一阵头疼。明天上学，他该穿什么？他怎么知道林暖暖平时会怎么搭配？
他又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些小饰品、发卡、还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他的目光在日记本上停留了片刻，内心挣扎着。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对的，尤其是林暖暖的。但现在情况特殊，他需要了解她，才能更好地扮演她。
最终，理智（或者说，是生存的需求）战胜了道德感。他尝试了几个可能的密码——林暖暖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带着一丝侥幸），都失败了。最后，他输入了严浩翔的生日，锁应声而开。
他的心沉了一下。
翻开日记，里面记录的大多是日常琐事，学习压力，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些少女细腻的心事。关于他的部分不少，多是抱怨他粗心大意，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或者记录一起长大的趣事。但关于严浩翔的篇幅，虽然不多，却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仰慕的笔触。
“今天篮球赛，严浩翔又赢了。他打球的样子真的很帅……”
“偶然在图书馆遇到严浩翔，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听说严浩翔可能要报考北方的大学……”
苏哲合上日记本，心情更加复杂。他一直以为林暖暖和自己一样，对严浩翔是那种纯粹的“敌对阵营”的感觉，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门外传来林母的声音：“暖暖，吃饭了。”
苏哲连忙将日记本锁好放回原处，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打开了房门。
晚餐很丰盛，林母不停地给他夹菜，都是林暖暖平时爱吃的。苏哲努力回忆着林暖暖的饮食习惯，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他注意到林暖暖不喜欢吃的青椒，也学着记忆中她的样子，悄悄拨到一边。
“暖暖，这次可把爸爸妈妈吓坏了。”林父放下筷子，语气严肃中带着后怕，“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有什么事好好说，别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去。”
苏哲低下头，轻声应道：“知道了，爸爸。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苏哲那孩子也是，明明知道危险还跟着你去。”林母叹了口气，“不过也多亏他拉了你一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回头见了他，也替我们谢谢他。”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以这种方式提及，苏哲心里五味杂陈。他只能点头：“嗯，我会的。”
饭后，林母催促他早点休息。苏哲回到房间，关上门，感觉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仅仅是吃一顿饭，说几句话，就让他精神高度紧张。
他拿起手机，看到“苏哲”又发来了信息。
“我刚‘我爸’谈了一下志愿的事情，差点露馅。他一直希望我报本地的工科大学，我差点习惯性同意了，幸好想起‘我’原本的打算是和你……不，是和‘林暖暖’一样去北方。”
苏哲回复：“坚持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知道。就是感觉……很对不起他们。”林暖暖的信息里透露出愧疚。
苏哲看着这条信息，沉默了片刻。他又何尝不是？看着林母关切的眼神，听着她温柔的话语，他却只能用一个谎言来回应。
“先活下去，再想其他的。”他只能这样回复。
夜幕彻底降临。苏哲站在浴室里，面对着镜子，进行着一天中最艰难的挑战——洗澡。
他尽可能快速地完成，避免过多地注视和触碰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温热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他闭着眼睛，胡乱地用着沐浴露和洗发水，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过程。
换上林暖暖的睡衣，一种柔软的、带着香气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零星的灯火。
这个世界似乎和昨天没有什么不同，但对他而言，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苏哲”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睡了。明天……学校见。小心。”
苏哲没有回复。他放下手机，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床头那盏林暖暖习惯开着的小夜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房间里，给一切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朦胧感。
他躺在那张柔软的、带着香气的床上，盖着浅蓝色的被子，身边还放着一个毛绒兔子玩偶。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别扭，无法放松。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毫无睡意。明天，他将要以林暖暖的身份回到学校，面对熟悉的老师、同学，还有那个敏锐的严浩翔。那将是更大的挑战，更危险的局面。
而另一个房间里，占据着他身体的林暖暖，此刻是否也和他一样，在陌生的“家”里，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内心充满了同样的恐惧和迷茫？
两个灵魂，在各自的躯壳里，在这寂静的夜幕下，共同品尝着这份错位人生的苦涩与艰难。未知的明天，像一片浓雾，笼罩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去涉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