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对苏哲而言，依旧是场漫长的酷刑。严浩翔午餐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林暖暖（在他身体里）那仓皇躲闪的目光，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必须尽快和林暖暖谈一谈，尤其是关于如何在篮球队面前表现得像“苏哲”这件事。
终于熬到放学铃声响起，苏哲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想趁乱找到林暖暖。然而，陆依依却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暖暖，今天美术社有活动，我们一起去吧！你之前答应要帮我看看构图比例的。”
美术社？苏哲心里咯噔一下。他记得林暖暖确实参加了美术社，而且画得一手好画。可他苏哲，除了小时候画过歪歪扭扭的太阳和房子，对绘画一窍不通！让他去美术社，无异于直接将他推上断头台。
“依依，我……我今天头还是有点晕，想早点回家休息。”他连忙找借口，脸上努力做出疲惫虚弱的表情。
“啊？这样啊……”陆依依有些失望，但看他脸色确实不算太好，便也信了，“那好吧，你回家好好休息。我帮你跟社长说一声。”
苏哲松了口气，正要点头，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林暖暖。”
又是严浩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课桌旁，手里拿着篮球服的口袋。“篮球队下午有训练，你要不要来看？”
苏哲彻底愣住了。严浩翔邀请他去看篮球队训练？这简直比邀请他吃饭更离谱！以前的严浩翔，虽然不至于禁止旁人观看训练，但也绝不会主动邀请，尤其是邀请一个女生。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不太舒服，要回家……”苏哲再次搬出这个理由，只想尽快逃离。
“训练场旁边有长椅，坐着休息也一样。”严浩翔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轻易离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而且，苏哲今天状态似乎不太好，你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不去看看吗？”
他提到了苏哲，而且用了“最好的朋友”这个称呼，目光却紧紧锁住苏哲（林暖暖）的脸，像是在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
苏哲的心脏狂跳起来。严浩翔这是在用“他自己”来当诱饵？他是在试探“林暖暖”对“苏哲”的关心程度？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拒绝显得太过刻意，反而引人怀疑。而且，他也确实担心林暖暖在篮球队训练时会出状况。犹豫再三，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那，好吧。我去坐一会儿。”
严浩翔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走吧。”
苏哲只好跟陆依依道别，在周围几个女生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中，跟着严浩翔走向体育馆。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体育馆里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嘎声以及男生们粗重的喘息和呼喊。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息，此刻却让苏哲感到无比陌生和隔阂。他曾是这片场地上的主角之一，而现在，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坐在场边的长椅上。
严浩翔将他安置在长椅上，便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篮球背心，加入了热身的人群。他的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立刻成为了场上的焦点。
苏哲的目光却焦急地搜寻着另一个身影。他很快找到了“苏哲”——林暖暖正笨拙地跟着队伍做拉伸，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僵硬。旁边的队友似乎跟她说了句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像平时的苏哲那样大声回应或者开玩笑。
训练正式开始，基础的运球、传球练习。轮到林暖暖时，问题开始暴露。她的运球失去了往日的娴熟和力度，显得有些软绵绵的，传球也缺乏准头和速度。虽然她在努力模仿，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和肌肉记忆，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全掌握的。
“喂，苏哲！没吃饭啊？用点力！”队长忍不住喊了一声。
林暖暖的脸更红了，她咬紧嘴唇，更加用力地拍球，结果反而因为紧张而失误，篮球脱手滚了出去。
几个队友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但在苏哲听来，这笑声却无比刺耳。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场上显得那么笨拙、无助，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心疼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那是他的身体，是他引以为傲的运动能力的载体，现在却因为他的灵魂缺失而蒙羞。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场，夺过篮球，向所有人证明那具身体本该有的样子。但他不能，他只能坐在这里，扮演一个文静柔弱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严浩翔走到了林暖暖身边，低声对她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在指导动作。林暖暖抬起头，看了严浩翔一眼，眼神复杂，然后点了点头，重新开始练习。
严浩翔……他在指导“苏哲”？苏哲的心里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严浩翔和他竞争了这么多年，互相视为最强的对手，现在却心平气和地指导“他”？是因为觉得“他”状态太差，失去了竞争乐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严浩翔。严浩翔在场上奔跑、跳跃、投篮，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自信和掌控力。汗水浸湿了他的发梢，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不可否认，严浩翔打球的样子确实很有魅力，技术全面，意识出众。
忽然，严浩翔在完成一记漂亮的跳投后，目光转向了场边，准确地捕捉到了苏哲的视线。四目相对，苏哲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
训练还在继续，林暖暖的状况似乎并没有太大改善。在一次分组对抗中，她因为反应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跟上防守，被对手轻松突破上篮得分。负责防守她的，正好是严浩翔。
“集中精神，苏哲。”严浩翔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时刻清晰地传到了场边，“你的脚步太乱了。”
林暖暖低着头，喘着气，没有回应。
苏哲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场上的林暖暖（他的身体）方向，用尽全力才压抑住想要怒吼的冲动，最终只是用林暖暖那细弱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我……我头好晕，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回应，几乎是逃跑般冲出了体育馆。
身后似乎传来严浩翔的声音，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他跑到教学楼后的僻静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屈辱，无力，愤怒，担忧……各种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喷发。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痛恨这具身体的柔弱，如此渴望回到属于自己的赛场，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与原本世界的割裂。
他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给林暖暖发信息，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焦虑：“训练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怀疑你？你一定要撑住！像平时那样跑，那样跳！别怕！”
信息发出去后，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空旷的校园角落里，只有一个穿着女生校服的“少女”，在无声地为自己，也为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灵魂，发出痛苦的呐喊。球场上的阴影，不仅仅笼罩着林暖暖，也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这条错位之路，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和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