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在教学楼后那个僻静的角落待了很久，直到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透单薄的校服，他才慢慢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留下紧绷的感觉，心脏却依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闷又痛。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暖暖刚刚回复的信息：“训练结束了。对不起，我搞砸了。他们都在笑我，连队长都问我是不是还没恢复好。严浩翔他……教了我一些动作，但我还是做不好。我好累，苏哲，真的好累。”
文字里透出的疲惫和沮丧，像针一样扎在苏哲心上。他仿佛能看到“自己”那垂头丧气、满脸汗水和失落的模样。他想回复些鼓励的话，想说“没关系”、“下次会更好”，但打出来的字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你必须尽快适应！那是我的身体！你不能让它变得那么……没用！”
信息发出去后，他立刻感到后悔。这不是林暖暖的错，他们都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但他控制不住那股从体育馆带出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憋闷和怒火。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也是对现状的深切厌恶。
林暖暖没有立刻回复。这沉默让苏哲更加心烦意乱。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回林家。每走一步，都感觉离自己熟悉的世界远了一步。进门时，林母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迎接他，询问他第一天返校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
“还好，就是有点累。”苏哲低着头，避开林母关切的目光，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不敢多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累了就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晚饭马上就好。”林母不疑有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心底的疲惫和烦躁。苏哲看着氤氲水汽中这具白皙纤细、属于林暖暖的身体，一种强烈的排斥感和疏离感再次涌上心头。他闭上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试图冲散脑海里严浩翔审视的目光、篮球场上“自己”笨拙的身影，以及林暖暖那带着委屈的回复。
晚餐时，他吃得心不在焉，味同嚼蜡。林父林母聊着家常，偶尔问他几句学校的事，他都用最简短的词语含糊应付过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口袋里的手机上，期待着震动，又害怕看到林暖暖的回复。
直到晚饭快结束时，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他借口帮忙收拾碗筷，溜进厨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
是林暖暖的信息，很长的一段。
“我知道那是你的身体，我也不想它被嘲笑。但我真的尽力了。投篮的力度，跑动的节奏，那些肌肉记忆，不是我想模仿就能立刻拥有的。你和严浩翔对峙了那么多年，他的打球风格，他习惯的突破方式，你当然熟悉。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太陌生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指导我，我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冒牌货，而且随时会被他看穿。苏哲，我们这样互相指责没有用。我们需要谈谈，好好计划一下。”
苏哲看着这段文字，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林暖暖是对的。他刚才的指责既不公平，也无济于事。他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苦苦支撑，互相埋怨只会让裂痕加深。
他靠在冰冷的洗碗池边，回复道：“对不起，我刚才太急了。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谈谈。明天中午，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那里人少。”
“好。”林暖暖很快回复了。
刚刚定下碰面计划，稍微松了一口气，另一个让苏哲心跳加速的提示音响起。是严浩翔发来的信息。
“头还晕吗？回到家好点没有？”
苏哲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收紧。严浩翔的关心，像裹着糖衣的匕首，甜美却充满危险。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斟酌再三，回复道：“好多了，谢谢关心。”
信息刚发出去，严浩翔几乎是秒回：“明天下午放学后，数学小组要讨论课题初步构思，别忘了。另外，关于模型构建的部分，有些细节想提前和你单独讨论一下，放学后图书馆见？”
单独讨论？苏哲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这又是新的试探吗？他想起午餐时严浩翔提到篮球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想起训练场上他看向自己的探究眼神。拒绝会引起更多怀疑，但答应……
他看了一眼刚刚和林暖暖约定的明天中午碰面，内心一片混乱。严浩翔的步步紧逼，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的。”他最终只能回复这两个字。先应付过去再说。
放下手机，苏哲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和林暖暖就像被困在了一座迷宫里，不仅要努力扮演好对方的角色，还要时刻提防着严浩翔这个仿佛无处不在的“观察者”。他们需要沟通，需要合作，但每一次接触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而严浩翔，他似乎正耐心地、一步步地收紧着包围圈。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看似平常的互动，都像是在测试着什么，探寻着什么。苏哲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清楚地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落下。
夜晚，苏哲再次躺在林暖暖柔软的床上，却毫无睡意。明天，他将要同时面对与林暖暖的秘密会面，以及严浩翔的“单独讨论”。前者关乎他们能否协同生存，后者则可能直接决定他们能否继续隐藏下去。这两场会面，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苏哲睁着眼睛，望着那片微弱的光亮，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迷失方向的小船，看不到岸，也看不到灯塔，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风浪的侵袭。裂痕已经在他们之间产生，而来自外部的压力，正让这道裂痕有扩大的趋势。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