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时间仿佛在严浩翔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凝固了。
苏哲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他怀疑严浩翔都能听见。他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隔着校服布料掐进了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奇怪？他当然奇怪！因为里面的灵魂根本就不是他！
但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严浩翔那深邃而探究的目光。那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仿佛能穿透“林暖暖”这具皮囊，直视他内部属于苏哲的灵魂。他不能躲闪，躲闪就是心虚。
他该怎么办？承认？否认？还是含糊其辞？
电光火石之间，苏哲的脑海里飞速运转。严浩翔为什么会这么问？是基于他对“苏哲”（林暖暖扮演）行为异常的观察，还是他也察觉到了“林暖暖”（自己扮演）的不对劲，从而将两者联系起来？严浩翔和苏哲竞争多年，彼此极为熟悉，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而自己和林暖暖的扮演，无疑充满了漏洞。
直接否认显然不明智，那等于否定了严浩翔的观察力，可能会让他更加怀疑。承认“苏哲”奇怪，则可能将林暖暖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必须找一个合理的、能同时解释“苏哲”和“林暖暖”行为异常的理由。一个能误导严浩翔，让他停止深究的理由。
一个念头，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骤然划过苏哲的脑海。他想起了林暖暖日记里那些关于严浩翔的、带着仰慕的片段，想起了陆依依关于严浩翔对自己“格外关心”的调侃，想起了严浩翔这些天来所有看似突兀的接近和试探……
也许……也许严浩翔对林暖暖，并非全无感觉？也许他的试探，除了怀疑，还掺杂了别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东西？
赌一把！
苏哲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上努力泛起一层符合林暖暖性格的红晕，声音比刚才更加轻柔，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涩和窘迫：“他……他是有点奇怪。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吧。”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严浩翔的意料。他英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身体原本微微后靠的放松姿态收敛了些，目光中的探究里掺杂进了一丝别的情绪，是疑惑，以及更深的专注。
“因为你？”他重复道，声音低沉。
“嗯……”苏哲的声音更小了，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完全是一副怀春少女提起心事的模样，“那天……在河边，我们吵架……其实……其实不只是因为志愿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同时也留给严浩翔消化信息的时间。
“我……我当时可能说了些……不太好的话。关于……关于他的篮球，还有……和你比较之类的话。”苏哲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既要模糊，又要能引发联想，“他好像……很生气。后来摔倒了，醒来后……他就变得有点躲着我，在学校也……不太一样了。可能……可能是我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他说完，悄悄抬起眼，观察严浩翔的反应。
严浩翔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哲脸上，但里面的锐利似乎缓和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思索。他在消化这个信息——苏哲的异常，是因为和林暖暖吵架，自尊心受挫？
这个解释，在一定程度上符合逻辑。苏哲的好胜心强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和严浩翔相关的事情上。如果林暖暖真的说了些打击他、拿他和严浩翔比较的话，确实可能对他造成影响。而“林暖暖”此刻的羞涩和不安，也可以解释为对提起争吵的愧疚和难为情。
这似乎能完美地解释目前观察到的很多“异常”。
“是这样吗？”严浩翔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苏哲连忙点头，趁热打铁，同时也想为自己之前的某些反应找补：“所以……所以我最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可能，可能我表现得也有点奇怪吧。”他巧妙地将自己（作为林暖暖）的行为异常也归因于此。
严浩翔没有再追问关于苏哲的事情。他静静地看了苏哲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就在苏哲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却忽然移开了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数学资料。
“继续看模型吧。”他语气平淡地说，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从未被提出过。
苏哲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他……他成功了吗？严浩翔相信了那个解释？至少，他暂时停止了追问。
接下来的讨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严浩翔依旧专业而冷静地分析着课题，但苏哲能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严浩翔的目光偶尔还是会落在他身上，但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解读的深沉。
苏哲不敢放松，依旧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林暖暖，认真听着，适时提出符合她水平的问题。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刚才那急中生智的谎言，像在悬崖边走了一遭，冷汗几乎浸湿了他内衣的后背。
讨论终于结束，两人收拾好东西，离开图书馆。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天空只剩下最后一点瑰丽的霞光。
走在回教室取书包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快到教室门口时，严浩翔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苏哲。
“林暖暖。”
苏哲的心又是一紧，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他。
霞光为严浩翔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但他眼神却依旧清晰而明亮。“如果苏哲因为那种话就一蹶不振，”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对手。”
说完，他不再看苏哲，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教室。
苏哲僵在原地，看着严浩翔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他是什么意思？是相信了自己的解释，对“苏哲”感到失望？还是……另有所指？
苏哲发现，他完全猜不透严浩翔的心思。这个他曾经以为只是球场上和成绩上的对手，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复杂和难缠。刚才那场急智下的误导，似乎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也可能将他们拖入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之中。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教室，拿出手机，看到林暖暖发来的信息，询问他和严浩翔的会面情况。
苏哲看着屏幕，手指悬在空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他成功地暂时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用的却是一个将三人都卷入其中的、基于猜测和误导的谎言。这个谎言能维持多久？它又会将他们的命运引向何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场灵魂互换的灾难，不仅仅关乎他们两个人。严浩翔，这个他们原本世界里的旁观者和竞争者，已经不可避免地、深深地涉足其中，并且可能成为决定他们未来走向的关键变量。而他们，正走在一根越来越细、越来越危险的钢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