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市图书馆比学校图书馆更加宽敞明亮，安静的氛围里漂浮着书卷特有的气息。苏哲提前十分钟到达，在约定好的靠窗位置坐下，心情如同窗外那片看似晴朗却蕴藏着变幻莫测风云的天空。
他今天特意选了林暖暖衣柜里最普通的一套衣服——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也只用一根黑色发圈松松地束在脑后，尽量减少任何可能引人注目的元素。
九点整，严浩翔准时出现。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瞬间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他看到苏哲，微微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资料。
“这是文献综述和初步筛选的数据集。”他将一份打印好的资料推到苏哲面前，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我们先明确几个关键变量和假设关系。”
苏哲接过资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和图表上。严浩翔的准备非常充分，思路清晰，讲解起来条分缕析。抛开个人情绪，苏哲不得不承认，严浩翔在学术上的严谨和能力确实出众。
讨论进行得比预想的要顺利。苏哲虽然灵魂是苏哲，但林暖暖的理科基础本就不弱，加上他本身的理解力，跟上严浩翔的节奏并不困难。他甚至在某些环节，基于自己（苏哲）更强的逻辑思维，提出了一些优化模型的初步想法，虽然他用的是林暖暖那种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商榷的语气。
当他提出一个关于参数修正的小建议时，严浩翔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这个角度不错。”他淡淡地说，随即在文档上做出了修改，“继续。”
那一瞬间，苏哲似乎从严浩翔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但很快又消失了，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高效地工作。除了必要的学术交流，严浩翔没有多说一句题外话，没有再次提起关于“苏哲”或者河边争吵的任何话题。这让苏哲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也许严浩翔真的只是对课题认真而已？
中午，两人在图书馆内的咖啡厅简单吃了午餐。气氛依旧沉默，但少了些之前的剑拔弩张。
就在苏哲以为今天会平安度过时，严浩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状似随意地开口：“下周三，年级篮球班级对抗赛抽签，我们班对七班。”
篮球班级对抗赛！
苏哲的心猛地一跳，拿着三明治的手僵住了。这是每学期最受瞩目的校园活动之一，充满了青春的激情和汗水。往年，他都是绝对的主力，在球场上肆意奔跑，享受欢呼和胜利。而现在……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嗯”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七班实力不弱，有几个校队替补。”严浩翔继续说着，目光似乎落在窗外，又似乎落在苏哲低垂的侧脸上，“苏哲他……最近状态不稳定，是个变数。”
苏哲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他的身体，他驰骋赛场的资本，现在却成了别人口中的“变数”。
“班委商量，打算组织啦啦队。”严浩翔的话题忽然一转，“陆依依是文娱委员，她肯定会负责。你……要不要也参加？”
啦啦队？
苏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让他，曾经的篮球队主力，去当啦啦队，给自己曾经的身体和现在的死对头加油助威？这简直是对他过去十七年人生的巨大讽刺和残酷玩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去”，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现在是“林暖暖”。以林暖暖的性格，面对这种班级活动，尤其是严浩翔亲自开口（哪怕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她会怎么回答？
他想起林暖暖日记里对严浩翔的默默关注，想起她可能暗藏的情愫。一个暗恋着严浩翔的女生，有机会在球场上近距离为他加油，会拒绝吗？
“……我，我不太会跳舞。”苏哲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声音细若蚊蝇，脸上努力挤出为难和羞涩的表情。这倒不完全是演戏，让他跳舞比让他跑一万米还难受。
“啦啦队不只是跳舞，主要是加油助威，营造气氛。”严浩翔解释道，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苏哲却莫名觉得，他那平静的表面下，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观察的意味。“而且，你可以帮忙设计加油牌，你不是擅长画画吗？”
苏哲哑口无言。严浩翔连林暖暖擅长画画都知道？他们之前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交集？
“……我，我考虑一下。”他最终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严浩翔没有再劝，只是点了点头。
下午的讨论继续。但“篮球赛”和“啦啦队”这两个词，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哲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无法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球场上的画面，挥洒的汗水，激烈的对抗，还有看台上疯狂的呐喊。那是他曾经的世界，如今却已咫尺天涯。
他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自己穿着可笑的啦啦队服，站在场边，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场上笨拙地跑动，或者更糟，坐在冷板凳上，而严浩翔则在场上掌控全局，赢得所有喝彩……
一种混合着强烈失落、不甘和荒谬感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讨论接近尾声时，严浩翔合上电脑，忽然又说了一句：“其实，苏哲如果心态调整好，他的突破和投篮，对七班还是很有威胁的。”
苏哲愣了一下，抬起头。
严浩翔看着他，眼神深邃，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可以……有机会的话，劝劝他。毕竟，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又是这个词。带着他编造的那个谎言的余温。
苏哲看着严浩翔，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严浩翔似乎……是在通过他，向“苏哲”传递某种信息？是鼓励？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和施压？
他完全搞不懂严浩翔到底想干什么了。
周末的图书馆之约终于结束了。苏哲抱着厚厚的资料，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身心俱疲。数学课题取得了进展，但他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篮球赛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不仅要面对以“林暖暖”身份旁观比赛的煎熬，还可能被迫卷入啦啦队的活动之中。而严浩翔那看似无意、实则处处机锋的言行，更是让他如坠云雾。
青春的校园，充满了活动、激情和看似单纯的美好。但对他而言，每一场活动，每一次互动，都变成了需要小心翼翼应对的挑战，充满了无声的较量和对自我认知的残酷拷问。赛场之内的胜负尚未可知，赛场之外的较量，却早已悄然展开，并且更加复杂、更加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