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篮球班级对抗赛的日子，终于在一种混合着集体亢奋与个人煎熬的氛围中到来了。
整个校园仿佛都被注入了额外的肾上腺素。课间，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歌曲，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班精心制作的海报，其中苏哲（以林暖暖之手）绘制的那几张尤为醒目，引来了不少同学的驻足围观。
“哇，林暖暖画得真好！把严浩翔画得太帅了！”
“这张班级集体海报也超有气势！”
听着这些议论，苏哲只能低着头，快步走过，心里五味杂陈。那些海报，是他痛苦内心的另类宣泄，如今却成了为这场他心情复杂的比赛摇旗呐喊的工具。
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似乎也理解学生们的心早已飞向了体育馆，提前几分钟下了课。瞬间，整个教学楼如同炸开的蜂巢，学生们欢呼着、说笑着，潮水般涌向体育馆。
苏哲被陆依依和几个啦啦队员簇拥着，来到了体育馆。馆内人声鼎沸，看台早已被占满，后来的学生只能挤在过道或者后排站着。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橡胶地板和热烈青春交织的独特气味。巨大的记分牌闪烁着“0：0”，裁判的哨声偶尔尖锐地响起，更添紧张。
苏哲穿着那身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啦啦队服，手里拿着彩色的塑料加油花，被陆依依安排在靠近前排、正对篮球场的位置。这个位置视野极佳，也能让场上的队员清晰地看到啦啦队的助威。但对苏哲来说，这无异于公开处刑的最佳观赏席。
他一眼就看到了场上正在热身的双方队员。七班的队员身材高大，看起来气势汹汹。而自己班级这边……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他看到了严浩翔。他正在练习投篮，动作依旧流畅稳定，神情专注，仿佛周围山呼海啸的噪音都与他无关。他也看到了“苏哲”——林暖暖。她穿着替补队员的背心，跟在队伍最后面，做着最基础的拉伸，动作小心翼翼，眼神躲闪，几乎不敢看向观众席，更不敢与任何队友进行眼神交流。
苏哲的心揪紧了。那种熟悉的、看着自己身体被“糟蹋”的无力感和心痛感再次袭来。
比赛在一声长哨中正式开始！
跳球！严浩翔凭借着出色的弹跳，轻松将球拨向自己的队友。攻防转换瞬间展开！严浩翔作为球队核心，立刻展现出了他的价值，突破分球，指挥若定，很快就带领球队打出了一波小高潮，引得看台上本班同学发出阵阵欢呼。
“严浩翔！加油！严浩翔！最棒！”陆依依带领着啦啦队，卖力地喊着口号，挥舞着手中的加油花。
苏哲被迫跟着大家一起喊，一起做动作。他的声音混在人群中，显得微弱而勉强。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紧紧跟随着场上那个穿着替补背心、坐在冷板凳上的身影。
林暖暖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每一次本方进球，周围的替补队员都会跳起来欢呼击掌，她却只是象征性地动一下，显得格格不入。每一次严浩翔完成漂亮的进攻，看台上爆发出尖叫，苏哲都能感觉到身边陆依依和其他女生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崇拜目光，这让他心里更加烦躁。
“苏哲是怎么回事啊？一直坐着？”
“听说状态不好，队长不敢让他上。”
“唉，本来还指望他和严浩翔联手呢……”
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苏哲的耳朵里。
上半场进行到中段，七班加强了防守，并且针对严浩翔布置了包夹战术，比分被迫近。场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胶着。一次严浩翔强行突破被犯规，摔倒在地，虽然很快就站了起来，但眉头微蹙，似乎脚踝有点不适。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
苏哲的心也跟着一紧。那是运动员本能的反应，即使现在灵魂被困在这具柔弱的身体里，即使场上那个是严浩翔，他依然会对这种可能影响比赛的伤病感到关切。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目光越过喧嚣的球场，看向了替补席上的林暖暖。他看见林暖暖（在他的身体里）在严浩翔摔倒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双手攥紧了拳头，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担忧，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了身体，那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来不及掩饰的反应。
虽然那表情只是一闪而逝，她又迅速低下了头，但苏哲捕捉到了。
他心里猛地一动。林暖暖她……在担心严浩翔？是因为日记里那份暗恋，还是这些天严浩翔看似冷漠实则（对“苏哲”）的指导，让她产生了一丝不同的感受？
严浩翔罚球，两罚全中，稳住了局势。他跑回后场防守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啦啦队的方向，在苏哲脸上停顿了零点一秒，又迅速移开。
下半场，分差依然没有被拉开。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五分钟时，本方一名主力球员因五次犯规被罚下场。队长无奈，只能朝着替补席招手。
“苏哲！准备上场！”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林暖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在周围队友的催促和推搡下，僵硬地站起身，脱掉替补背心，走向记录台。
苏哲在看台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走上赛场，站在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位置上。
他能看到林暖暖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就像一只被扔进狼群的小鹿。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球传到了林暖暖手中。她拿到球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那不是一个篮球，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她面前空无一人，是一个绝佳的投篮机会！
“投啊！苏哲！投！”看台上的同学们焦急地大喊。
“投篮！就像练习时那样！”场上的严浩翔也朝她喊了一声，语气带着命令。
林暖暖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凭着肌肉里残存的、属于苏哲的本能，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将球推了出去。
篮球划出一道又平又直的轨迹，重重地砸在篮筐前沿，弹飞了。
“唉……”看台上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七班抓住机会，迅速发动反击，再得两分。分差只剩下三分了！
林暖暖站在场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
苏哲在看台上，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看着场上那个笨拙、无助的“自己”，看着记分牌上刺眼的比分，看着严浩翔紧蹙的眉头和队友们失望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强烈的冲动，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爆发。他想要冲下去，想要推开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灵魂，想要重新掌控那具身体，想要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得分，想要赢！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站在这里，穿着可笑的裙子，拿着可笑的加油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经历着人生中最狼狈、最耻辱的时刻。
赛场边缘，两种不同的煎熬，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青春的激情与汗水，集体的荣誉与呐喊，都成了背景板，映衬着两个错位灵魂无声的、震耳欲聋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