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早已响过,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教学楼渐渐沉入一片静谧。夕阳斜照,将走廊染成温暖的橘色,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翩跹起舞。
摄影社活动室内,陆洄独自一人整理着器材。作为高二学生,他加入摄影社与其说是热爱艺术,不如说是迷恋上了通过取景框观察世界的视角。那些被定格的光影,总能揭示出肉眼忽略的细节。
“三脚架、备用电池、清洁套装……”他轻声清点,手指拂过一台略显陈旧的单反相机。这是社团的公共财产,虽然型号不算最新,但镜头保养得很好,成像依旧锐利。今天轮到他负责器材维护,并拍摄一组校园黄昏时分的素材。
教室内光影斑驳。西晒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在深色桌椅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沉默的琴键。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青春的气息——粉笔灰、书本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爽剂味道。陆洄喜欢这种空旷的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他拿起相机,开机时轻微的“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透过取景框,熟悉的世界被重新构图。他先是对准黑板,上面还留着数学老师未擦干净的三角函数公式,白色粉笔迹在逆光中微微发亮。咔嚓。接着是窗台上那盆无人照料却依然倔强生长的绿萝,叶片被夕阳镶上金边。咔嚓。
一切如常,平静得让人心安。
直到他将镜头转向教室后墙那面旧的穿衣镜。
镜子是为了学校文艺汇演准备的道具,一直放在摄影社,此刻正倚在墙边。镜面映照出对面的窗户和一部分教室景象,本该是现实的忠实复刻。
可陆洄的手指在快门键上停顿了。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放下相机,用肉眼看向镜子——普通的镜面成像,与他所处的教室别无二致。可当他再次举起相机,透过镜头观察镜中世界时,那种微妙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是光线。镜中世界的阳光角度似乎更斜一些,仿佛时间比现实晚了十分钟。而且,镜中教室的桌椅摆放也有些许不同——靠窗那排的椅子应该是整齐收好的,可镜影里,其中一张椅子却被拉了出来,角度微妙地倾斜,像是刚刚有人起身离开。
陆洄皱起眉头,走近几步。镜中的自己也随之靠近。他抬手,镜中的少年也抬手。一切同步,除了那些细微的环境差异。
“光学畸变?镜面曲率问题?”他喃喃自语,试图用理性解释。作为摄影社成员,他深知镜头有时会欺骗眼睛。
他调整焦距,将镜中景象拉近。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镜影深处,靠近后门的位置,似乎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心跳漏了一拍。
空荡荡的教室里,镜中怎么会有其他人?
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取景框。镜中世界依旧保持着那种微妙的错位感,但那个人影已消失不见。
“眼花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最近熬夜太多的缘故。
为了证实这只是错觉,他举起相机,对准镜子,按下快门。
闪光灯没有开启,依靠自然光,快门声轻脆。他放下相机,切换到预览模式,查看刚刚拍摄的照片。
初始的几秒,照片看起来很正常:镜框,镜面,以及镜中映出的教室。可当他的目光仔细扫过画面每一个角落时,寒意顺着脊背缓缓爬升。
照片中,镜面映出的并非他所在的这间教室。
镜中教室的窗户敞开着,窗帘是淡蓝色的——而他们学校的窗帘全是深绿色。镜中黑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板书。最令人不安的是,在镜影的角落里,靠近后门的位置,清晰地站着一个少女。
她侧身而立,穿着陌生的校服,身形纤细,及肩的黑发在夕阳下泛着深蓝色的光泽。她似乎正抬头望着窗外,只留给镜头一个模糊的侧脸。整个身影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仿佛融入了光线之中,不像实体,更像一个……倒影。
陆洄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实物镜子。镜中只有他自己,表情惊疑不定,身后的教室是再熟悉不过的现实。
再看相机屏幕。那个少女还在那里,安静地站在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空间。
一种混合着惊讶与好奇的情绪攫住了他。不是恐惧,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是一种发现秘密入口的悸动。他再次举起相机,对着镜子连续按下快门。
咔嚓。咔嚓。咔嚓。
每一次拍摄,预览照片都呈现出相同的异常。镜中的世界稳定地保持着它的“错误”,那个少女的身影在不同的照片中略有变化——她似乎微微转动了头部,但始终没有完全转过身来。
陆洄放下相机,走到镜子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冰凉的镜面。指尖传来坚实的触感,这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他甚至绕到镜子后面检查,只有积着薄灰的墙壁。
当他再次回到镜前,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面镜子不再仅仅是一块镀银玻璃,而是一扇窗,或者一道界限模糊的门槛。而那个少女,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无意间被他镜头的“眼睛”捕捉。
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室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浓郁,金红一片。影子被拉得更长,整个教室仿佛浸泡在温暖的琥珀之中。可这份温暖里,此刻却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
陆洄回到相机旁,一张张回看那些异常的照片。随着光线变化,照片中的镜影世界似乎也在随之改变。在最近拍摄的一张里,他发现那个少女的姿势变了——她不再是完全侧身,而是半转过来,脸部轮廓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看不清具体五官,但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她好像在看着镜头外的他。
一阵微风吹动未关严的窗扇,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陆洄惊得差点扔掉相机。空荡的教室仿佛瞬间充满了无形的注视。他快速收拾好器材,将相机尤其小心地放进背包。
离开活动室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镜子静静地立在角落,映照着逐渐暗淡的教室。在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会看到镜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走廊里回荡着他独自一人的脚步声。之前的静谧此刻变得有些沉重,那份对未知的好奇依然在胸腔里跳动,但已混入了隐约的不安。他摸了摸背包里的相机,里面储存着一个无法解释的秘密。
那个少女是谁?她所在的地方是哪里?为什么只有通过相机镜头才能窥见一斑?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却没有答案。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他回头望去,夕阳余晖中,教学楼的窗户像无数只眼睛,沉默地反射着天空的色彩。其中某一扇窗户后面,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世界,正悄悄发生着不为肉眼所察的变化。
陆洄握紧了相机背带,心中清楚,今天午后,他拍下的不仅仅是一张照片。他可能无意中打开了一个关于倒影、时光与另一个存在的谜题之门。而门后的真相,正等待着他在未来的日子里,一步步去揭开。
夜幕即将降临,白昼与黑夜的倒影在此刻交织。陆洄走向校门的脚步坚定了一些,他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那个镜中的少女,和她身后那个静谧而陌生的午后世界,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