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难得的安宁中,他开始思考奎琳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他……想错了吗?
不。
若有错的地方,也只有可能错在没能杀了胡桃。
白痴只相信自己。
遗憾,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另一个人影,便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步步紧逼,一刻也不肯停息。
“…………”
“…………”
“…………今天来的,是你?”
白痴没有回头,声音冰冷。
“是我,野兽。”
坎帕背着手,静静地看着这被折磨得狼狈不堪的男孩。
“不知在你公然背弃责任,并意图行刺公主后逃亡的这两天,过得舒不舒坦?”
“……………………”
白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将一旁把压缩饼干当成玩具,此刻却有些发抖的面包默默抱了起来,固定在了背后。
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到了,或许是坎帕身上的杀气实在浓烈的吓人,现在的她只是把脸静静埋在白痴颈窝里,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你是胡桃叫来杀我们的。”
“不然呢,通缉犯?”
坎帕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白痴也缓缓抬起手,吃力地抽出了暗灭,再次摆出了那个他无数次失败,却仍要一次次尝试的起手式。
“殇”!
如今的他,是“活着”的吗?
也许不是。
但至少此刻,在“活着”之前,他要先带着小面包。
活下去。
…………
…………
这一次的战斗,激烈程度远超昨日,坎帕就好像真的要榨干他身体中的每一滴血般,无情地发动着攻击,就如狂风骤雨,而白痴也吃力地挥剑,尽全力化解着每一次攻击。
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甚至比昨日全无束缚的他坚持得还要久些,只不过,依然毫无胜算。
在最后的这十分钟里,白痴几乎已经是意识全无,仅仅凭着本能在挥剑,可身体的劳累终究还是拖垮了他,在最后一次强行动用“殇”而失败后,白痴猛得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随后便轰然倒下,直截了当地没了动静。
“怎……怎么回事?!”
胡桃再次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毫无疑问,这一次她也同样目睹了全过程,同样,从最初想着能够再次教训这个坏家伙而得意,到之后她渐渐开始为他的拼命讶异,直到此刻,看见他突然吐血倒下,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奇怪……这家伙战斗的时候明明一直是面无表情的,她还以为是他进步了,游刃有余呢!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
“呜呜……呜哇!!”
看到白痴倒地,小面包瞬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别担心小面包!你的小爸爸命硬着呢!”
她连忙冲上前,将其仰面翻了过来,看着他那被血污覆盖的脸庞,彻底慌了。
怎……怎么会这样?不是才隔了一天吗?他的身体真的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昨天不是给他留了很多压缩饼干吗?他没吃?还是说坎帕爷爷下手太重了?又或者我应该隔一两天再来的?对……对啊,今天我根本不该来的,他现在的实力还撑不住这样大的强度啊!
胡桃看着哭得颤抖不已的小面包,和半睁着毫无焦距眼睛的白痴,一时间,脑海中那些被背叛,被冒犯,还差点被杀死的愤怒和受伤全都消失不见了,甚至,全部成为了内疚,毕竟此时此刻,眼前的人好像真的就快要被自己害死了。
说到底,他对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没能成功,而自己也不过只是想教训教训他,让他变强而已,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了他的命!再这样下去,反而是自己欠他的更多了!!
绝对不行!
“不行了,已经没必要了!”
胡桃咬了咬牙,小脸一撇,不再去看他的脸。
“我现在确认了他的实力!他太弱了,这样是成不了正义的伙伴的!我想教训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反正他现在弱的不行,也完全不想当我的女佣,那我为什么还要他?!”
胡桃猛地站了起身,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来。
“明天!不,现在!现在就把他带回去治疗!洗澡!让他走!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公主殿下,今天不过是陪练的第二天。”
坎帕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冰冷。
“要想变强,这是他必须要走的道路。”
“对……!让他……!什,什么?”
胡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老人,猛地摇头。
“不行!不行!坎帕爷爷,您在说什么啊?您没看见吗!他都快死了啊!”
“……很抱歉,公主殿下,但现在,绝对不能放他走。”
“为什么?!坎帕爷爷,您要违抗皇室?!我是雄鹿帝国第一公主!这是我提出的陪练计划!我说结束就结束!”
胡桃上前一步,挺起小小的身躯,试图用身份压人。
“不,不是您的,公主殿下,还记得吗,是我提出的这个陪练计划,也是我请求您继续它的,所以,我才是委托人。”
“就算这样……也……不行!坎帕校长!我命令你!终止陪练计划,让他走!就现在!我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了!反正他也就是个笨蛋白痴加色狼!我不需要他了!说到底,我也压根不需要他的保护!”
胡桃跺着脚,不肯松口。
“……………………”
坎帕很头疼,说实话,如今的状况他并非未曾预料,在他第一次看见这两人一起出现时,他就知道这个心武即为“善”的公主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多少麻烦。
……不过,这毕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一次说不定能够控制住魔剑的机会,毫无疑问,千载难逢,绝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
要让这个孩子成为人,而不是一个恶魔,只能趁现在重塑他的一切,不然就凭他如今的状态,走出风吹沙,不知会死多少人。
“唉……”
坎帕叹了口气,随后再度望向此刻表情认真的小公主,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公主,我来给您解释一些事情,请随我过来吧,不要被某些东西听见了。”
“啊?但,但是……白痴还……”
胡桃被坎帕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和神秘的语气镇住了,满腔的怒火暂时被巨大的疑惑压下。
“他没事,您放心,现在,请跟我过来。”
“……好吧。”
胡桃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白痴,又看了看仍在一旁哭泣的小面包,小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着唇,跟了上去。
…………
…………
“魔……魔剑?!”
听到那两个字的瞬间,胡桃的脑海中迅速浮现了皇家图书馆中记载的种种。
“坎帕爷爷,您是说真的吗?!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坎帕沉默地点了点头,继续开口。
“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公主,我想您也注意到他手上的漆黑锁链了,毫无疑问,那就是魔族序列第一——哈雷路亚。”
“哈雷路亚?!”
“是的,公主,您一向喜欢这些古老传说,所以我想,您也明白这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所以,我们现在所说的一切,希望您能保密。”
事到如今,坎帕也不再隐瞒哈雷路亚的存在,毕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将这柄魔剑摆在这个公主面前,才能让她真正冷静下来思考,究竟该怎么做。
“那是被封印的灾厄!是足以吞噬灵魂,倾覆王朝的魔剑!它不只是一把只能提供暴力的武器,更有着强大的蛊惑力!我想您听说过,历史上有多少强大的战士,睿智的贤者,在接触它后被蛊惑,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恶魔。”
“这……这……可那也不能……”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胡桃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底气顿时小了很多。
“可……他现在也没多强啊,不是吗……应该不会……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公主殿下,请清醒一点!现在的他是没多强,可是,您敢赌吗?倘若您赌错了……想想看,那究竟会是怎样的灾难?风吹沙会血流成河!雄鹿帝国……不,整个悲伤大陆都会因此而动摇!倘若现在放他离开,未来的某一天,无数无辜的子民一定会因您一时的仁慈而丧命!您觉得您是在帮他吗?不,那只会是将他,更是将整片大陆的人往漆黑的深渊中推。”
胡桃完全懵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仅仅只是在塞纳格救了个小乞丐回来,背后牵扯到的,居然是这么恐怖的事情……魔剑序列第一——哈雷路亚……这个名字的重量,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陪练,是当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公主,他的现状,我想您是切身感受到了,不择手段,毫无人性,纯粹的野兽,而支撑着他的,让他如此拼命,保留一丝自我的,只有他背上那个小女孩。”
“小面包……?”
胡桃喃喃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那个哭泣的小小身影。
“对,您想想,如今的他这样弱小,在走出风吹沙后,会有多少“人”被这把魔剑吸引?他保护不了面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在面包死后,那最后的善良也就不复存在,这样,他就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恶魔。”
“我想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即便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天使,也绝不能让他成为恶魔,这才是这场陪练最根本的意义,而并非您认为的,简单的一场私人恩怨或惩罚。”
“公主,请相信我,有时候那些看起来残酷的路,才是最为仁慈的选择,更别说如果不是您在,我会远比如今激进百倍!将他限制在这里,给他能够保护小面包的力量,教育他,塑造他,改变他,让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这,才是在救他,这,才是在拯救这个世界。”
“这下,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
片刻后,两人沉默着回到了白痴身边,在那里,小面包仍在哭着,而那魔剑的血瞳,此刻也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看。
胡桃吞了口口水,走上前将小面包抱起,轻轻哄着,随后,她又想起了刚刚听闻的可怕真相,忍不住抓起白痴那被磨到血肉模糊的手腕,沉默了片刻。
粗糙的伤口,凝固的血痂,翻卷的皮肉……触目惊心。
“……再怎么说,现在的这些……对他来说还是太……”
一个被魔剑寄宿的乞丐,本就时时刻刻与脑海中的蛊惑抗争,如今,还带着一个小婴儿躲避着追杀,直到吐血才肯倒下……胡桃的本性让她实在不忍心再继续下去……可是好像,却必须继续下去。
“公主,我想他曾经经历过更痛苦的事。”
“不行!必须给他治疗一下!坎帕爷爷!我是为了让他变强才在这里的!不是为了杀了他!没必要让他再这样痛苦了!”
她指着那副沉重的镣铐。
“您不肯收回这东西,那就请您把这些枷锁的重量变轻一些!然后治疗!接下来……再减少一些战斗,然后继续由我亲自看着他!其他的……就随便了!”
坎帕再次看了眼正在细声哄着面包,小脸上写满不忍的胡桃,知道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对此,他也只能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说实话,今天的信息本不该让她知道,这可能会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可在这位强的可怕的公主面前,似乎也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罢了……
至少,在让她在成为真正合适的,能够约束这把“匕首”的“刀鞘”这个同样漫长而艰难的计划中,她算是走出了真正重要的一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