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静谧而漆黑,摊开来像一块等待作画的画布。
底下的人群分外吵闹,有人高声吆喝着,试图压过漫成一片的嘈杂。
“各位即将看到的,就是我们镇一年一度,新年时分从未失约过的流星雨!传说这是过往神明对镇子的保佑……”
岁于人群中紧紧抓住朋友的手,凌乱的发梢在风中微微摆动着,漆黑的眸子好像是整个夜空染成的。
“你说,看见流星就真的等于看见星神了吗?”
朋友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也许人到了将死的时候,就会把希望寄托到一些渺茫且奇特的东西上,但岁总是看起来很乐观,乐观到有些奇怪,他心里总放不下。
“当然是了。”
“那挺好的。”
年末的天气十分寒冷,岁呼出的热气迅速在空中凝成白雾,渐渐融化了时间。
时间逐渐逼近午夜,虽然岁没有表露出来,但紧紧握着的手已经暴露出他内心躁动的情绪。
周围的人群也好像他起伏的心情一样,窃窃私语着,都沉浸在流星雨即将到来的激动中。
人们开始倒数。从十到九,最后到零,刚好秒针跳动最后一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举起了手中的相机,手机或者别的东西。
但夜空却毫无动静。
也许表快了一点,岁想。但又等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流星还是没有出现,
性急的人已经开始找导游讨要说法,有人骂骂咧咧的走开,身边的人流搅动起来,岁能感到朋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小心地说。
“可能今年没有流星雨了。这也说不准……”
“不了,我想再看看。”先前人满为患的广场已经空落许多,岁总算能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万一有一场专为我一个人的流星雨呢?”岁的脸上,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笑容,像是自信,像是乐观,但总让朋友觉得这样的情绪有些夸张,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岁旁边坐下,小声的提醒一句:“你的手,很冷了。”
于是岁把身体往衣服里缩了缩,然后维持着这个动作等了很久,他的后背背负着夜空沉默的剪影,像一尊雕像。
朋友想劝句什么,但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在旁边静静站着。
一直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岁才自己从地上摇晃着站了起来。
“看来真的没有了,算了,也没那么重要,我们回去吧。”
走到旅馆房间门口,朋友有些担心的说道:“岁……一场流星雨而已。”
岁用力笑了笑,想让朋友放心:“当然没什么,让我一个人休息会儿,一宿没睡,累死我了。”随后,不等朋友再说什么,岁就把门用力关上了。
面对着把自己与外界隔开的木门,岁的神经才松弛下来,脸上的笑容如冰化一般,在一个低头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他坐在床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他为什么要一直笑呢?可能是查出绝症后,身边的人都劝他看开点吧。无论如何,面对生活都要乐观一些,要把自己剩下的生活过得更有意义。
但这本来就很荒诞,因为一些毫无理由的原因,自己的生命缩水了大半,必须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却不知道死亡背后还有什么。
现在自己是一个人了,他其实并不忌讳想到这些点。他想找到神,非常想。他想问神,如果他能主宰所有人的命运,为什么要把他的命运塑造成这个样子?他想问问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
不,不,本来今天应该是有流星的,但是却消失了。说明神在逃避自己。是这样的,神是存在的,越这样想,岁就越觉得其实神还在盯着自己,从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每一条缝隙。
他俯下身问:“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当然不会有了,得自己去找,找到它。
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亮了,再也找不到一丝夜的踪迹。
那么夜,去了哪里呢?
许久之后,一直等岁休息好出来的朋友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敲门。
门内无人应答,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他抓住门把手,用力一下接一下摇着,把整栋楼摇得哐当作响,但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冲下楼,跑到前台。
“你好,我要一下203房间的备用钥匙!我的朋友可能被困在里面了。”
前台的小姐却疑惑的盯着他:“那位先生刚刚已经退房走了。他还说,如果有人来找他的话,就把这张纸条给他看。”
朋友接过对折叠好的纸条展开。
我去找神了。笔画草率而凛冽,像是用笔尖在纸上匆匆又用力几下划成的。
别来找我。还有几个岁用平时柔和的笔迹写在纸条的一角的几个小字,旁边甚至还补有一个笑脸:)
“笑nm呢。”朋友咬牙切齿的说,同时用力的把手中的纸条揉作一团。“你这家伙。”
“这附近有什么神社之类的东西吗?”
“镇子里有一个,不久前废弃的。”
————
呼……呼……
与此同时,一条狭窄而偏僻的小道上,岁正用力奔跑着,看着周围的景物如倒带一般向后退去。
离城镇的中心越远,能遇到的人就越来越少。尽管逐渐喘不上气来,他的脸却越来越放松,或者说,越来越忧郁。
跑了这么远,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有些无力,肺也因大口呼吸而灼痛起来。他不明白自己要跑到何方,只是想到自己现在不是躺在床上,强笑着处理一个人要留在世间那些从不重要的琐事,而是在寻找神明时,他就感到安慰。
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离得很遥远的城镇。
已经走到了野草掩映的郊外,他的脚逐渐慢下来,坐下倒在了路边的草堆上。
在野草生涩的清香里,他沉默的望着天空。
在他凝望的长久宁静中,路边的草丛突然无风自动,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响声,在他耳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慢慢把目光移过去,狐疑的盯着草丛看了一会儿,却再无动静。
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把草丛拨开。
绿色的茂密野草中,藏着一条短短的洁白小臂,因突然的刺激而一抖,挣扎着想缩回去。
却被岁先一步抓住了手腕,粗暴的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