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怀中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的小小身躯,岁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无人看见的笑容,然后拍了拍她的背。
“好啦,逗你玩的,没有鬼。”
“欸?”听到这话的瞬间,星愣了愣,随后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一红,生气地锤着岁的胸口。“别以为我让你跟着我就可以开这种玩笑!快给我道歉!”
“反应这么大干嘛,又没有哭鼻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岁用一只手把星推开,顺势用指尖擦了一下她因生气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
被一只手顶开,再也碰不到岁的星气鼓鼓地把两臂环保在胸前,又往远离岁的方向挪了两下。
“哭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都没什么好哭的。”最后像是赌气似的扭了下身子,把后背对着岁。
“行,对不起,别生气了。”岁敷衍的说了一句,然后四肢展开躺在草地上。
“什么事都没有,睡吧。”
到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到太阳又升起。岁逐渐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拉着星的脚步也逐渐加快,穿过树木密布的森林,踏过挂着露水的草地,直到他一脚绊在星突兀的声音上:“到附近了。”
星突然用力拉了一下岁的手。
转过一棵粗壮的大树,山谷之下果真有一座小小的古色建筑。
岁下到神社门口,本应是雪白的粉墙已经刮去了片片墙灰,门的两边挂着两串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岁低头才发现,星像自己一样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
“你先去开门。”她小声说,但用的却是请求的语气。
岁走到门前,拉住生锈的门环,用力往里一推,没有预料中的阻力,门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吱呀声,就轻而易举的推开了。在他和神之间,似乎再没有什么阻隔。
内部的庭院里立着一个佝偻的老妇人,他抬起脚,迈过了门槛,背后的衣角被星拽着。
“是她吗?”岁指了指那人,随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真是的,我忘了你看不见。”
但星用力点了点头。
“你说是她?”
“是她。”星说,身体却缩在最后面,不肯出来,“我感觉得到。”
“你不是也是来找神的吗?为什么缩在后面不肯出来?”
但星只是用力摇头,怎么也不愿回答。
这时,远处的那道身影已经缓缓抬起头,目光刚好和岁对上,她的目光里满是沧桑,好像一颗在太空里流浪了几万年的石头,但也含着笑意,像是在引导岁上前。
“您是星神吗?我想问几个问题。”
但出乎岁的意料,老妇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不是,但我和她也算得上有些关系。说不定以我多年的人生经验,也能给你一些答案。”“好,那我问了,嗯……”岁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思绪从头理起,从确诊的那一刻起开始,起伏的心情,与对这个世界接踵而来的疑问。
“神能管到人的生死吗?”
“不能。”
“那,命运是有因果的吗?”
“没有。”
“那……那生与死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像你这样想活着的人才需要意义。生死,也就是中间隔着无数不确定时间的既定事实罢了。”
“那……不是,那神有什么意义呢?”
老妇的眼光闪动了一下,落在藏在岁背后的星上,又重抬起来。
“神,神也一样啊。神也不能决定自己的诞生,神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神……就是特殊一点的生命罢了。”
老妇的几句话,将岁心中对于神明的形象一层层剥开,将他对命运的理解一次次解剖,所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自己就是,也只能是倒霉而已。
他张了张嘴,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我该问谁呢?又该怎么解释呢?”
等他回过神来,老妇已经改用怜悯的目光盯着他,叹了口气。
“你本可以直接恨这个世界,却还要找一个爱他的理由。”
“但是我想说,你本可以相信一个爱这个世界的理由,却还要坚持恨他。”
“你可以试着笑一笑。”
岁的嘴角立刻如听到命令般向上扬起,随后又被他压回去,但仍留有一定的弧度,也就是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
他带着些对自己和老妇的恼怒低下了头。
而老妇已经向星蹲了下去。
星开口了,却不是问句。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小声说。
“流星没有了。”
“哦……流星没有了。”
老妇向岁抬起头:“先生,能请您出去一下吗?我和这位小姐有点话要说。”
岁回头,机械的迈开步子,一步步向外走去。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坚硬如铁。
“你可以试着笑一笑。”
从很久之前就有人对他这么说了,也许是从他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本来不想笑的,但看着他们殷切的眼神,还是象征性的勾了勾自己的嘴角。
逐渐,他习惯了越来越多的人拥到他身边,只要一看到他略露出不悦的神情,就变得紧张起来。只有当他用自己的笑容表明自己很好时,他们才会散开。
每当人们散开后,他都会独自坐在病床上,望着蓝色的天空,或者一朵慢悠悠飘过的白云。想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生,比如死,比如命运,与神。他感到自己的时间就这样流过去,于是变得更忧郁了。
他走出庭院,没入了游廊下的阴影里。
如果他的笑要留给每一个人的话,那么所有的恨就只能留给神……
不对,神也没有意义,得留给世界,为什么要爱这个世界呢?
他把门带上,神社的门在他背后发出“砰”的一声。他抬起头,看见蓝色的天空中有一朵云经过。
他感到身体无力起来,从双腿到全身,然后坐在了台阶上。
要相信爱这个世界的理由,又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