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節霜晨初醒
清晨的霜氣尚未散去，山間的薄霧在陽光照耀下慢慢流動。遠處傳來溪水潺潺聲與鳥鳴聲，藥庐外的竹葉微微搖曳，露珠在葉尖閃爍著細碎光點。
月璃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淡金色的晨光與霆曜的背影。他正在院中生火煮藥，衣袂隨風微動，舉手投足間依舊帶著不染塵埃的氣韻。火光映照在他側臉上，將原本冷峻的輪廓染上柔光。
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心底泛起微妙的暖意。這樣的晨光、這樣的他，讓人幾乎忘了世間還有紛擾。
霆曜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唇角微微一勾：「妳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月璃揉了揉眼睛，輕聲應道：「嗯……睡得很好。只是夢裡好像還能聞到桂花香。」
霆曜低笑，語氣溫柔：「那是妳身上的香氣。」
她臉頰微微一紅，連忙轉移話題：「霆曜，你一大早又在煮藥？」
「嗯。」霆曜將藥壺蓋上，淡淡說道：「昨夜山風寒重，妳凡身未穩，喝些溫養之藥能助妳調氣。」
月璃走近，蹲下幫他添柴，笑著說：「你對我這麼細心，我都快成病人了。」
霆曜看著她纖細的手，眼底閃過一絲柔光：「我寧可妳平安無事，也不願看到妳再受一點傷。」
晨霧漸散，陽光逐漸灑進院中，兩人的影子拉長，交錯在竹影之間。
不遠處傳來幾聲山鳥的清啼，月璃抬頭，神情微動：「霆曜，我今天想下山走走。」
霆曜微愣：「又想去市集？」
月璃輕笑：「不是，我聽村人說，山腳那邊的河畔今日有集會，好像是祭河神的儀式。想去看看，感受一下凡人的信仰與熱鬧。」
霆曜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好，但妳要記得，不可離我太遠。」
她開心地笑著：「我知道～」
霆曜收拾好藥壺，兩人並肩走出藥庐，沿著石階向山下走去。山間的光線隨著霧氣散開而變得明亮，遠處河谷的水聲越來越近，微風中夾帶著花香與人聲。
凡塵的一天，正悄然展開，他們卻未察覺，命運的絲線，正隨著這場凡人的祭典，再度被輕輕撥動。
山路一路蜿蜒，直到霧氣漸淡，遠處傳來鼓聲與人聲，熱鬧的景象如波浪般湧入耳中。
「那裡！」月璃興奮地指著前方。只見一條蜿蜒的溪河沿岸佈滿攤位與紅布幡旗，孩子們手裡拿著竹製風車奔跑，婦人們忙著擺設供品，男子們則在搭建臨時祭壇。整個村落被鮮花、草香與炊煙環繞，熱鬧卻不失溫柔。
霆曜靜靜望著，神色淡然，卻也被這份煙火氣包圍得微微失神。
「這就是河神祭。」他低聲道，「百姓感謝水源之恩，也祈願來年風調雨順。」
月璃點點頭，目光追隨著那些忙碌的人們：「原來凡人會用這樣的方式感謝自然……真好。」
霆曜微笑：「妳喜歡就好。」
兩人沿著河岸慢慢走著，穿梭在人群之間。
月璃停在一個糖人攤前，眼神閃亮：「這是什麼？」
「糖人，」老攤販笑呵呵地說，「姑娘要不要捏一個？這糖不僅甜，還能討好兆頭。」
月璃好奇地看著老匠人手中的糖漿，在熱氣中被拉成晶瑩細絲，瞬間成形為一隻小小的鳳凰。她驚呼出聲：「好漂亮……」
霆曜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銅錢遞過去：「這隻給她。」
老匠人笑著遞上糖鳳凰，月璃接過時，小心翼翼地捧著，彷彿那是一件珍寶。
「霆曜，凡人真有趣，這樣的小東西，卻能讓人那麼開心。」
霆曜注視著她笑顏，語氣溫柔：「快樂從不在大小，而在於心。」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微微一柔，輕聲道：「那我希望……我們能一直這樣。」
霆曜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撫她的髮絲。
然而，在他指尖掠過她耳側的那一瞬間，微風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嗚鳴，如同遠方水底的呼喚。霆曜的神色一凝。
「……妳聽見了嗎？」
月璃愣了一下：「什麼？」
霆曜的眼神變得深沉，目光越過河面，那裡的水流似乎異常湍急，一縷銀光在水底閃爍，宛若在呼吸。
就在此時，祭典的鼓聲響起，人群歡呼著往河邊聚集。
「開始了！」有人大喊。
村長帶領著眾人向河神祭壇上香，口中吟誦祭詞。孩童們撒下花瓣，婦人們放起河燈，整條河頓時亮起無數點光，像繁星倒映在水中。
月璃怔怔望著那畫面，心頭一陣悸動。她伸出手，撫著一盞飄過身邊的河燈。燈火搖曳間，她彷彿看見水中有影。
是一道微弱的輪廓，如同她的身影，卻又帶著異樣的氣息。
霆曜立刻握住她的手，低聲：「別看。」
「霆曜……那是什麼？」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是命河的影子，」霆曜沉聲道，「這條河，不只是凡水。」
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風起。
河面泛起細微漣漪，一道冷光從水底升起，似有無形的力量在蠢動。
「走，離開這裡。」霆曜低聲說，護著她向後退。
可人群此時正陷在祭典的歡呼中，鼓聲震天，沒有人注意到那股異動。
月璃抬頭，忽然看見天邊一隻白鶴盤旋，雙翼掠過雲層，鳴聲悠遠。她心頭微顫那鳴聲裡，竟帶著一絲熟悉的仙氣。
「霆曜，那是.....」
「不是凡物。」霆曜眼神深邃，語氣低沉，「命軌在動。」
他拉著她快步穿過人群，走到一處河岸後方的樹林。
風聲在竹葉間流竄，霆曜停下，回頭望著河面。
「有人在干預命書。」他喃喃道。
月璃怔住：「命書……？」
霆曜神情一凜，眼底的光深得可怕：「妳我本不該在凡間停留太久。若命書震動，說明……有一線宿命在被撕裂。」
月璃的臉色微白，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可是……這裡明明那麼美好……」
霆曜轉身，雙手握住她的肩，語氣堅定：「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守住這一世。」
風聲呼嘯而過，竹葉如潮。
遠處的河燈仍在漂流，光點一顆顆遠去，如同命運的碎片，帶著祝福，也隱含試煉。
月璃緊緊抓著他的衣袖，低聲呢喃：「霆曜，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
霆曜看著她，目光沉靜如夜空的深處：「那便記住——從今以後，不論天命如何，我們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選擇。」
河風再次拂面，桂花的香氣飄散。
他們並肩站在風中，遠方的鼓聲漸遠，煙火在天際綻放，如繁星燃盡，照亮他們的影子。
這一刻，命運的絲線再次微微震顫。
而他們尚未知曉，這場河神祭，將是他們凡塵羈絆的第一道命運考驗。
夜色深了，河邊的鼓聲漸漸遠去，只剩下餘音在山谷間迴盪。
霆曜與月璃沿著小徑回到藥庐，山間的風有些涼，桂花香被夜霧攜著，淡淡繚繞。
月璃走在他身邊，仍有些恍惚。她回頭望了望那條看不見盡頭的河，心裡像被什麼輕輕拉扯著。
「霆曜……那條河，真的只是凡間的水流嗎？」
霆曜微微頷首，沉聲道：「那是命河。每一個凡塵的祈願，最後都會流入其中。命河之下，藏著天書的影。」
月璃輕咬下唇：「那今天的光……是不是因為我？」
霆曜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她。月光從竹葉間灑落，照亮他清俊的輪廓，也映出他眼底深藏的擔憂。
「或許。」他低聲道，「但不管因誰而起，我都不會讓命書奪去這一世的安寧。」
月璃怔怔地看著他，心裡的某個角落忽然被暖意充滿。
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撫平被風亂起的髮絲，聲音輕柔得幾乎要化開：「霆曜，有時我真的覺得你不像凡人。」
霆曜淡淡一笑：「那妳呢？妳覺得自己像凡人嗎？」
月璃一怔，眼神閃爍，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夜風拂過，兩人的衣角被輕輕掀起，彷彿連時間也靜止。
回到藥庐時，屋內仍留著白日的炊煙氣息。霆曜點起燭火，柔光將室內染上一層暖意。
月璃坐在桌旁，靜靜看著那跳動的燭焰，心思卻早已飄遠。
「妳在想什麼？」霆曜輕聲問。
「我在想，」她頓了頓，指尖撫著桌面，「若命運真的早有安排，那我們現在的平靜……是不是遲早會被奪走？」
霆曜走到她身旁，坐下。
「命運確實有它的軌跡，」他說，「但人心，也有反撕命運的力量。」
月璃抬頭，與他四目相對。燭光在他眼底閃爍，像映著無數過往的光影。
「妳不必害怕，」霆曜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論命書怎麼改寫，我都會護妳周全。」
月璃的眼眶有些熱，卻仍倔強地笑了：「那若有一天，是我該守護你呢？」
霆曜微微一怔，隨即溫柔一笑：「那我也會讓妳有守護的機會。」
他們相視而笑。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在這靜謐的夜裡。
然而，燭焰忽然無風自滅。
月璃的笑意一頓，驚訝地看向四周。屋外的風聲變得低沉，竹葉如海浪般翻湧，整個夜色都似被一層暗影籠罩。
「霆曜？」她低聲喚。
霆曜起身，神情瞬間冷峻。他抬手在半空劃出一道符印，掌心浮現銀光。
「退。」他沉聲一喝。
銀光瞬間炸開，一圈光紋擴散開去，照亮整個屋內。只見窗外霧氣翻滾，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霧中若隱若現。
「那是什麼？」月璃抓緊他的衣袖。
霆曜眯起眼，聲音低沉：「是命河的使影，凡人無法看見的命靈。它在尋……宿命的誓言。」
月璃心頭一緊：「是那天晚上的誓言……？」
霆曜微微頷首，眉間的印記隱隱閃光：「它不該覺醒得這麼早……」
影子越來越近，風聲呼嘯。霆曜抬起右手，掌中銀光如流星般化成陣紋，牢牢封在窗前。霧氣被震散，一聲低鳴消失在夜色深處。
整個藥庐再次歸於寂靜。
霆曜緩緩收回手，神色微白。月璃立刻上前扶住他，焦急道：「你怎麼了？」
「無妨，」他淡淡道，呼吸微重，「命靈的氣息……太近了。若不是妳體內的靈息尚存，它早就闖入這裡。」
月璃愣住：「我的靈息？」
霆曜看著她，眼神溫柔卻藏著一絲心痛。
「妳以為，凡間的生命，真的只是開始？」
他低聲說：「月璃，妳本就不屬於這裡。」
月璃怔在原地，呼吸一窒：「你在說什麼……？」
霆曜輕輕伸手，指尖在她眉心一觸。銀光一閃，月璃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片刻之間，她彷彿看到一座銀色宮殿、滿天飛舞的白羽，還有自己穿著淺藍衣裳，立於雲階之上，神色清冷而孤絕。
那畫面一閃即逝。
她猛地後退一步，神色慌亂：「那……那是什麼？」
霆曜收回手，眼底泛起痛意。
「那是妳未醒的記憶，妳的前生。」
屋外的風再次起，吹動窗櫺，燭焰復明。
月璃的手微微顫抖，聲音幾乎聽不見：「所以……我從來都不是凡人？」
霆曜望著她，語氣低沉如誓言：「妳曾是天界月司，掌星月之軌。而我，是受命於天書的仙君 - 霆曜。」
月璃怔怔地看著他，腦海中那些斷裂的夢境片段瞬間串起，銀色宮殿、白衣背影、誓言的光，全都清晰起來。
「那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她的聲音輕得像在顫。
霆曜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因為妳為救我，逆改命書，被貶凡塵。而我……追隨妳而來。」
月璃的眼淚終於滑落，晶亮的淚珠映著燭光，像碎裂的星。
「你傻嗎？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了……」
霆曜輕輕伸手，拭去她的淚。
「若沒有妳，命又算什麼？」
他低下頭，額頭輕觸她的額頭，語氣溫柔得幾乎化開：「今生既已相逢，便不論前塵。」
月光再度灑落，映亮他們交纏的影子。
外頭，竹林沙沙作響，夜霧中似有命書的光在遠方微微閃爍。
三生的絲線，再次被繫緊。
命運已開始轉動。
凡塵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