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光潮之下
山谷愈發安靜。安靜得像時間在這片土地上被抽走，只剩呼吸與心跳在提醒他們尚未失去知覺。
但越是靜寂，光紋深處的潮聲就越發清晰。
唦……
唦……
那不是錯覺，也不是風。那是真正的浪潮，在看不見的地方緩緩推進，如同某種龐然之物正從沉眠的深淵甦醒。
「光脈……活得比我想像中還深。」霆曜低聲說，眼神凝聚在山壁裂縫的方向。
裂縫狹窄、幽暗，像通往未知的入口。然而從裡頭傳來的光，是呼吸般規律的。
一明，一滅。
一呼，一吸。
月璃按著胸口的符印，臉色白得幾分，卻沒後退半步。「剛才的引導……還在。」她吐出一口微顫的氣，「它不像警告，更像是……邀請。」
霆曜側頭看她，語氣低沉而堅定：「有我在。就算是陷阱，也會先讓它吞我。」
月璃瞪了他一眼：「這不是能開玩笑的時候。」
「我沒開玩笑。」霆曜語氣平靜得反而叫人心安，「走吧。」
他率先踏向裂縫，腳步穩得像已經預見前方會有多少危險；月璃深吸一口氣，緊跟其後。兩人穿過鋪滿碎石的山谷，風聲逐漸變得黯啞，像被什麼吞沒。
越靠近裂縫，周圍的光點便越發集中，彷彿牠們也在朝同一個方向被無形的力量牽引。
月璃注意到，連地上的枯葉都微微朝裂縫傾斜。
「能量……在流動。」她低聲說。
霆曜停了一下，回頭看她：「怕嗎？」
「怕。」月璃坦白道，但接著抬起下巴，「但不是退縮的那種。」
霆曜眼底掠過一絲笑意，那不是嘲弄，而是肯定。
「很好。」
裂縫的入口極窄，像是被巨力撕開的傷口。
從外面看，只能看到一道薄光在黑暗中閃爍，像是呼吸的節奏。
月璃靠近時，甚至聽見微弱的脈動聲。
咚……咚……
她忍不住按住胸口的符印，那聲音竟與她掌心的節奏重疊。
「霆曜……」
「我知道。」霆曜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穩住她微微發緊的指尖，「進去後，不要離我太遠。」
月璃深吸一口氣，點頭。
兩人的影子被裂縫的光拉得細長，比真實的身形更加扭曲，像在提醒他們這裡不是凡間。霆曜伸手觸碰裂縫邊緣，一絲冰冷的能量順著他的指尖竄上手臂。
「這不是天然形成的。」他低語。
「是後天？」月璃問。
霆曜搖頭：「像是……被光脈反向撐開。」
月璃眉頭一皺：「光脈會自己撐開通道？」
霆曜看著暗處的縫隙，表情微沉：「如果它在找什麼……就會。」
那句話讓月璃心裡微微發顫。
找什麼？
找她？
找新的承載者？
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
霆曜回頭，目光鎖住她。
「準備好了？」
她吸一口冷空氣，吐出時手已經伸向他。
「走。」
兩人同時踏進裂縫。
一踏入裂縫，氣溫瞬間下降。
不像山谷的清爽，而是深井般的寒涼。
光點在縫隙中飄浮，像迷失在狹道的螢火，照亮前方蜿蜒的道路。
月璃伸手輕觸一顆光點。指尖瞬間被一股細微的脈動穿過。
「這裡……」她皺眉，「像是光脈通道。」
「是。」霆曜說，「但不完整。像被挖空過。」
「被誰？」
霆曜沉默了幾秒，才吐出一句淡淡的「不是人。」月璃心中微震。但還沒來得及追問，前方的潮聲猛地清晰。
彷彿浪潮就在洞壁另一端拍打，只隔著一道薄薄的光。她加快腳步，緊跟霆曜。通道突然向下傾斜，像滑入深處的斜坡，兩人落腳的速度被迫加快，甚至得靠牆緩衝。就在坡道的盡頭，一片開闊的視野猛地展開~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洞。
天頂裂開數條狹縫，將外界的光引落成銀色雨絲。
地面佈滿規則卻破裂的光紋，像古老陣式殘存的印記。
在空洞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光之漩渦」。光潮便是從那裡發出的。潮聲不斷迴盪，像是海洋深處的心跳。
月璃一踏入空洞，她的胸口立刻被無形力量牽住。
「好強……」她忍不住扶著旁邊的石壁。
霆曜立刻扶住她：「月璃！」
她搖搖頭，示意自己還能撐住。
「沒事……只是共鳴太直接。」
霆曜皺眉：「妳不必硬撐。」
「不。」月璃抬起頭，眼中倒映漩渦的光，「我感覺得到……它在等我。」
霆曜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指尖。「那就一起。」
他們一步步朝漩渦中心走去。
潮聲愈來愈大，宛如真正的海浪在腳邊拍打；光點被牽引般來回飄動，聚集在他們四周。
月璃的符印亮得前所未有。
霆曜的光石也開始震動，像是遇到同源的存在。
就在距離漩渦僅剩數步時，月璃忽然停下。
「霆曜……」
「怎麼了？」
月璃抬起手。
她的掌心，被一道極細、幾乎透明的光線牽引。
像是一根看不見的絲。
那絲，從漩渦中心延伸而來。
「它……在拉我。」她聲音微顫，「但不是惡意。」
霆曜握緊她的手。
「那我們一起靠近。」
兩人深吸一口氣，同時踏入光潮的邊緣。
就在那一瞬間，那道銀白色的漩渦，彷彿「睜開了眼」。
不是錯覺。
不是幻覺。
那是某個「意識」的甦醒。
光潭中的銀紋猛地亮起，從水面、地底到洞壁，一道道光紋瞬間連成一體。原本宛如柔波的光線在一瞬間收縮，像被某種力量「喚醒」，所有光點同時震開，如破空飛散的星辰。
下一秒，轟！！！
整個空洞爆發出一圈巨大而沉悶的振動。
月璃只覺得胸口被什麼撞了一下，符印猛烈跳動，視線被銀光淹沒。
霆曜反射性伸手拉住她，將她護在懷中，肩背被光潮生生擊出一聲悶響。
光，不再只是光。
而是一股可以震撼身體、甚至「壓迫空氣」的力量。
「退！」霆曜嘶聲道。但根本退不了。
光潮像海水逆衝上岸，以壓倒性的力量向四面八方席捲。洞穴的地面震動，碎石從頂端落下，整座山谷彷彿都被光潮「喚醒」。
月璃眼前昏白一片。她感覺自己像被拉向某個深處，那是一種既溫暖又陌生、既熟悉又可怕的……吸引。
不，不只是吸引，是「召喚」。
她聽見了。
不是人聲。
不是風聲。
是光的低語「來……」一個字，卻像在她腦海裡無限回響。
「月璃！」霆曜抱住她的肩，強行拉回她的意識，「撐住！那不是妳的心聲，是外來的引導！」
月璃的呼吸急促，她覺得胸口刺痛，掌心符印像要被燒開似的灼熱。
「霆曜……它在叫我……」
「我知道！」霆曜咬牙，把她往後推了半步，「但妳不能就這樣跟過去！」
光潮像活著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更強。
兩人距離光潭中央只有數十步，但力量卻像是在拉扯靈魂。
霆曜感覺得到：這股光，不是自然形成的。
它在「選擇」。
它在「試探」。
它在「搜尋」某種能與之共鳴的載體。
而月璃……正好成為光的目標。
月璃閉上眼，集中意念，試圖用呼吸穩定胸口狂跳的符印。可每吸一口氣，那光潮的脈動就像潮汐滲入她體內。
唦……
唦……
那不是水。
那是「光」的呼吸。
「霆曜……」她的聲音微顫，「它……似乎沒有惡意。」霆曜一瞬間沉默，視線鎖住光潮中央。
「沒有惡意的東西，也可能毀掉妳。」他的語氣低沉，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
就在兩人拉扯間光潮突然爆開。像千萬條銀絲同時斬裂空氣，整個空洞被白光撕裂。那光瞬間將月璃的視線拉向漩渦中心。
她的腳步在光壓下微微往前滑。
霆曜臉色一變：「月璃，抓緊我！」
月璃想抓，但手臂彷彿被看不見的力量羈住。她的身體在銀光中像失重般浮起半寸。
而在那浮沉的瞬間，她看見了，光潮深處，有一個影子。模糊、纖長、彷彿由光線組成的……人影。
她屏住呼吸。
「霆曜……那裡……有東西。」
霆曜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他愣住了。
怎麼可能？
光脈之中……怎會有「意識體」？
就在他反應的瞬間，那人影竟緩緩抬起了頭。
不是動作。更像被某種力量拖拽般……抬起。而後張開了眼。一道冷冽而空無的銀光，筆直射向月璃。她胸口的符印瘋狂跳動，像要衝破皮膚。
「月璃！！」霆曜用盡全力拉她，但光潮的牽引像深海漩渦般要把她吞進去。
就在下一個瞬間光潮收縮。所有力量以月璃為中心猛地內縮。她被拉離霆曜一步。霆曜的手指擦過她的手腕~
差一點。
就差一點。
「霆曜——！」
轟！！！銀白色的深淵如巨口般張開。月璃整個人被拉入光潮中心。霆曜嘶吼一聲，撲上前去，手腕死死扣住她的手。
「我在這裡！！」霆曜怒吼，眼裡帶著撕裂的焦急。
兩人的指尖在狂暴的光潮中幾乎分離。
就在這時，那個銀光人影伸出手，觸碰了月璃胸口的符印。月璃的世界瞬間一片白。
意識被拉開。
她彷彿墜入無形的長河，被光吞噬、被記憶沖刷。
那些不是她的感覺，也不是她的過去。
她看到：
遠古的光脈崩落。
某個承載者倒下。
光之根源被切裂。
一種力量沉睡在山谷深處，等待再次蘇醒。
某個影子伸出手，似乎在找……她。
「不要……」月璃痛苦地皺眉，「這不是我的……」霆曜看到她的表情，心臟狠狠一縮。他知道她快撐不住了。他用盡力量，幾乎是用爆發般的靈力灌入手腕，強行把她往外拖。
「放開她！！」他一聲怒喝，靈力在掌心炸開，與光潮對撞。
銀色火花四散。洞壁砰然裂開一道縫。那個光之人影抬頭看向霆曜。
第一次露出反應。
不是表情。
也不是敵意。
而是一種……覺醒。
突然光潮震盪，像心臟狂跳。月璃猛地被推回霆曜懷裡，像脫離洋流般跌入他的胸口。霆曜反手摟緊她，重重退了三步，腳跟踩碎石層。
「月璃！月璃！！」他低吼著喚她。她呼吸急促，指尖冰冷，整個人像被抽乾。但仍微微睜開眼。
「我……看見了……」她喃喃，「一個……斷裂的光……」
霆曜抬頭，眼神鋒利，如臨深敵。
光潭中央，那銀白人影在光潮中緩緩「站直」了身軀。
不再漂浮。
不再模糊。
它像是在重新變成「一個存在」。
光潮也不像海浪了。
而像一顆巨大的心臟。
咚。
咚。
洞穴內的光紋開始隨著那跳動的節奏同步。霆曜將月璃護在身後，眼神冷得像刀。
「月璃。」
「嗯……」她虛弱地應。
霆曜低聲道：
「光潮……不是在攻擊我們。」
「它是在甦醒。」
月璃睜大眼。
光潮的跳動越來越清晰。
整個世界像在迎接什麼即將「出現」。
霆曜握緊她的手。
「我們恐怕……喚醒了光谷真正的核心。」
而下一秒
那銀白人影，踏出第一步。光潮的深處，開始發出像潮汐般的呼吸聲。
下一個試煉，正式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