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自由活动课,鸢度中学的体育馆里像被捅了的马蜂窝,闹得人耳朵疼。
篮球场上,球鞋摩擦地板的"吱呀"声、篮球撞击篮筐的"砰砰"声,还有场边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加油声,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标准的、属于十六岁的躁动画面。
我刚结束一场算不上激烈的比赛,汗水顺着额角的碎发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一小滴,砸在校服被浸湿的胸口上。队友们勾肩搭背地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复盘着刚才那个侥幸的绝杀,我靠在篮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体育馆的另一端。
就在那个最不起眼、光线也最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她。
枬㔹。
她像一幅被不小心遗落在喧闹背景里的静物画,安静得有些不真实。没有凑在篮球场边看比赛,也没有和任何人说笑,就那么孤零零地蹲在那面斑驳掉漆的后墙根下。
她面前的水泥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瓶,瓶口敞着。她自己则侧身蹲着,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光秃秃的树枝,正低着头,专注地拨弄着什么。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还在我身边喋喋不休的队友,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越走近,越能看清她的动作。原来她是在试图把一只麻雀放进那个玻璃瓶里。那只麻雀不大,右翅膀耷拉着,显然是受了伤,在地上一蹦一蹦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惊恐。
而枬㔹,她的表情和平时判若两人。
平时的她,眼神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像蒙着一层薄冰,让人看不透。可此刻,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睛睁得圆圆的,死死盯着那只麻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阳光透过体育馆高高的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她眼睫毛上沾着的一点细小灰尘,也让她那原本有些冷淡的侧脸,柔和了不少,甚至透着一股笨拙的、孩子气的温柔。
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个篮球突然失控地从斜前方飞了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速度快得惊人,直直地朝着枬㔹的后背砸去。
"小心!"场边有人惊呼出声。
可她却像是完全隔绝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用树枝引导着那只受惊的小麻雀。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快步上前,伸出右手,稳稳地将那个篮球拦在了半空。篮球的冲击力不小,震得我的手腕微微发麻。我顺势将球往回一拉,然后转身,用手腕的力量轻轻一甩,把球扔回给了场上那个正一脸慌张跑过来道歉的男生。
"抱歉!抱歉!手滑了!"那个男生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我没理他,只是低头看向被这动静惊扰到的枬㔹。
她被吓得猛地抬起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当她的目光对上我的时候,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下意识地就把那个装着麻雀的玻璃瓶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站起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细树枝,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很快就被体育馆里的喧闹盖了过去。
我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她身后那面斑驳的墙壁。
墙上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易的地图。线条画得很粗糙,甚至有些断断续续,但能看出画的人很用力。地图上标着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又像是小孩子随手画的涂鸦。在地图的最中央,还用一个小小的圆圈圈出了一个位置,旁边写着一个模糊不清的"钟"字。
我的视线在那个"钟"字上停留了几秒,脑子里瞬间闪过学校那座早已废弃的旧钟楼。
然后,我才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枬㔹。她的头依旧低着,能看到她小巧的下巴和微微抿紧的嘴唇。
我语气平淡地问:"你在找什么?"
枬㔹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墙上的地图,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有些苍白。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捏着的树枝都快被她折断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那个玻璃瓶,转身就想快步离开。
"那只麻雀的翅膀伤得很重,"我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普通的树枝做不了夹板,而且没有消毒,伤口很容易感染。"
她的脚步顿住了。
我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包消毒湿巾和一小卷医用胶带。这是上次打球不小心擦伤了膝盖,校医给我的,一直没怎么用。我走上前一步,把东西递到她面前。
"先用这个处理一下伤口,至少能防止情况变得更糟。"
枬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递过去的手。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残留的警惕。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样。我的表情应该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平时那副淡淡的样子,但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也没有嘲讽,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犹豫了几秒钟,她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包湿巾和胶带。
我们的指尖再次短暂地相触。
这一次,她没有像上次在图书馆那样立刻缩回手。她的指尖很凉,带着一点户外的寒气,和我因为刚打完球而温热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这一次,她的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也少了几分慌乱。
说完,她抱着那个装着受伤麻雀的玻璃瓶,快步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体育馆,从头到尾,没有再看墙上的地图一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体育馆的大门后,然后才缓缓地收回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墙上的粉笔地图。
阳光移动,墙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化,让那个"钟"字显得更加模糊。
我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下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这个叫枬㔹的女生,和她藏起来的那个玻璃瓶,还有墙上这张指向旧钟楼的神秘地图……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原本以为会和过去一样无聊的高二生活,似乎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带着秘密的女生,而变得不再那么沉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