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撞在冰冷栏杆上的剧痛还未散去,窒息感仍像冰手般扼住陆止的喉咙。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汐,看着她被那色彩剥落、露出底下木质狰狞的胡桃夹子粗暴地拖向更深沉的阴影。她最后望向他那一眼,瞳孔里倒映着幽绿的光,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灵魂。
“林汐——!”
陆止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再次冲上去。什么理智,什么危险,全都抛在脑后。他只想抓住她的手,把她从那些东西身边拉开。
更多的阴影从雨幕和幽绿灯光交织的暗处蠕动出来。戴着油彩剥落、笑容僵硬面具的园丁拖着锈蚀的剪枝钳,穿着沾满污渍蓬蓬裙的侍女眼眶里闪烁着接触不良般的红光。它们无声地完成合围。那个曾微笑挥手的兔耳侍女,捡起了地上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园艺剪,冰冷的视线像探针一样锁定在林汐身上。
绝望像这冰冷粘稠的雨,浸透了陆止的骨髓。但他没有停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手指在湿滑的地面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林汐衣角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敲击空铁桶的巨响猛地炸开——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是胡桃夹子的脑袋。
拖拽着林汐的士兵猛地一顿,脑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抓住林汐手臂的力道骤然松脱。木质脖颈处,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雨衣人,如同从墙壁的阴影中渗透出来,沉默地立在它身后。宽大的雨衣下摆滴着浑浊的水珠,兜帽深掩,只露出下颌一道扭曲的疤痕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手里拎着那根巨大且锈迹斑斑的管钳,钳头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啧。”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新来的……动静可真不小。”
他的出现引起了短暂的凝滞。兔耳侍女的剪刀悬在半空,其他包围者的动作也出现了微妙的延迟,仿佛一群接收到冲突指令的机器。
这短暂的干扰给了陆止一丝缝隙。他猛地前扑,手指终于触到了林汐冰凉的手腕。但另一个胡桃夹子更快一步,用它冰冷沉重的身躯像一堵墙般挡住了他。陆止被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视线模糊中,他看到在挣扎扭动中,一枚彩虹般流光溢彩的东西从林汐被撕扯的衣襟上脱落,叮当一声,掉落在离他手边不远、积着污浊雨水的凹坑里。
是她的徽章!
几乎是本能,陆止伸手一把将它死死攥在手心。徽章边缘锋利的金属刺破了他的手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像一针强心剂,让他混沌灼热的大脑骤然清醒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那雨衣人动了。他像一道贴地的影子般切入战团,管钳挥动间格开攻击,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致命韵律。但他没有试图去救林汐,而是在制造了更大的混乱,吸引了更多注意力后,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陆止的后衣领。
那力量大得惊人,几乎勒得他窒息。
“想死就继续傻愣着!”
他低吼一声,像拖一口破麻袋,粗暴地将陆止从那片致命的区域拽了出来,猛地扔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油桶和断裂管道的、狭窄昏暗的后勤通道。
陆止重重摔在冰冷潮湿、满是油污的地上,剧痛传来,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他眼睁睁看着林汐被那些重新聚拢的阴影吞没的画面。她想喊什么,嘴唇翕动,但声音被更密集的雨水和逼近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彻底淹没。最后映入他眼中的,是她被拖入黑暗前,那双盈满无助与惊惶的眼睛……
“不……林汐……”陆止挣扎着想爬回去,但一只沾满干涸泥污和暗沉锈迹的靴子踩住了他的肩膀,力量大得让他无法动弹,骨头都在呻吟。
是那个雨衣人。他堵住了通道入口,像一尊沉默的礁石,隔绝了陆止与外界的一切。
沉重的、如同敲击在心口的脚步声在通道外逼近,带着金属摩擦地面的刮擦声。
“走!”沙哑的命令如同铁锤砸落,不容任何置疑。
陆止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灵魂仿佛随着林汐一起被留在了那片甜腻与锈蚀交织的地狱。没有思考,没有反应,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攫住了他,比身体的疼痛更甚。他被雨衣人像提线木偶一样从地上拽起来,半拖半拽地向着弥漫着腐臭与机油味的黑暗深处亡命奔去。膝盖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摩擦,手肘撞到突起的阀门和管道,他都感觉不到疼痛。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后留下的、呼啸着穿堂风的空洞回响。林汐最后的脸庞,那双眼睛,在他脑中不断回放,放大,如同永恒的酷刑。
他们在迷宫般错综复杂、弥漫着不祥滴答声的管道与通道里穿行,所有的景象都像是隔着一层沾满污垢的毛玻璃,模糊、扭曲而不真实。陆止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雨衣人猛地将他推到一个半埋入地下的巨大废弃轮胎与一堆扭曲金属形成的狭小空隙后面。
“憋气!别出声!”他压低声音,自己率先缩成一团,气息瞬间变得几不可闻。
陆止瘫坐在冰冷的、泛着油花的污水中,背靠着粗糙的橡胶,甚至连憋气的指令都反应迟缓。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细微的齿轮转动声逼近,幽绿的光斑在通道口晃动,又缓缓远去。他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掌心那枚属于林汐的徽章,仿佛它是她最后留下的碎片,是陆止与她还存在联系的唯一证明。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点混合着铁锈味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让陆止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未彻底消散的东西。
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远处管道深处传来的、永不间歇的低沉嗡鸣。
雨衣人缓缓挪出来,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疤痕纵横、仿佛被烈火与利刃共同雕刻过的脸。他扫了陆止一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见惯了这种魂飞魄散的模样。
“老陈。”他吐出一个名字,像扔出一块石头,然后目光落在陆止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手里是什么?”
陆止迟钝地低下头,缓缓摊开手掌。那枚彩虹徽章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泽,边缘沾着他的血,像一颗蒙尘的、不肯熄灭的星。
“她的……”陆止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老陈看了一眼,混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表示,但是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胸前的某个位置,仿佛在确认什么东西。接着他走到墙边,摸索着,指甲抠进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用力一扳,撬开一块伪装成蘑菇形状、实则冰冷坚硬的检修板,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霉变、厚重铁锈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的气味,如同实体般涌出,扑面而来。
“想活命,就钻进去。”他指了指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声音平淡无波,“欢迎来到‘搁浅滩’。”
他咧开嘴,脸上的疤痕随之扭动,形成一个算不上笑容的怪异表情。
“记住,在这里,看起来最像人的,未必最安全。而看起来最不像的……也未必是敌人。”
陆止茫然地看着那个仿佛通往巨兽消化道的洞口,又低头看看掌心中那枚微光闪烁的徽章。世界崩塌后的虚无感如同冰水包裹着他,但徽章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却又像一根极细却坚韧无比的丝线,勉强系着他即将飘散的意识。活下去……至少,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要找到林汐……
他机械地、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向着那张散发着腐朽与铁锈气息的黑暗巨口,爬了进去。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