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灰色的山隙里吹来，卷起干枯的叶与碎石。
伊葬走在下山的路上，步伐平稳。崖底的血色花海早已褪去，只余一条暗红的印痕延伸到远处。她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在每一次呼吸中都保持着平静，那种平静不属于一个活着的人，也不属于死去的尸体。
璃祺的声音在风里响起，轻轻的，仿佛风自己在说话。
“你在想什么？”
“我不确定。”伊葬的声音淡淡地散开，“只是觉得，这风太暖。”
璃祺笑了，笑意像露珠一样轻：“那是生者的气息。”
山下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她踩过湿软的草地，脚边的小虫在夜露中蜷缩。远方，灰白的晨光正在升起，像是某种迟缓的呼吸。伊葬走了很久。她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沿着风前行。
她经过一个废弃的村落。屋顶坍塌，木墙剥落，空旷的院子里，风吹动破碎的门扉。她驻足，伸手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内有一张椅子，椅子上落满尘土，一束光从裂缝间斜斜地照进来。她静静地看着那束光，仿佛在试图理解它。
“璃祺，”她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过去的地方。”璃祺轻声答，“他们离开了。你能闻到他们留下的气息吗？”
伊葬闭上眼。空气中有灰尘、腐木，还有一点点旧布的味道。那气味不恶，却让她有种奇怪的感受。她走出屋子。风一吹，门自己关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璃祺，”她再次开口，“为什么风会带来这些？”
“因为它记得。”
伊葬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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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下的石道通向一座小城。远处炊烟升起，房屋层叠在灰白的晨雾中。孩子的哭声、铁匠的叮当声、马蹄与水声的交织——这些声音从尘世传来，落入她的耳中，却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她看得见，却听不懂。
她走进那城。街道狭窄，石板间有雨后的光。人们匆忙，肩膀碰撞，低声交谈。伊葬从他们中间穿过，他们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她只是风。
璃祺问：“他们是什么？”
“活着的人。”伊葬很平静，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你呢？”
她想了想，答得极慢：“我……不知道。”
璃祺沉默了，像是在思考。
一阵风吹过街角，一页纸被卷到她脚边。上面印着一张男人的画像，粗糙的墨迹勾勒出一张满是污秽的脸。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太恶毒了，这人又杀人了，连小孩子都没放过。可真是个魔鬼。”
她的目光在那张画像上停留了一瞬。
“璃祺，”她低声说，“什么是魔鬼？”
璃祺答：“或许是，人类自己害怕的影子。”
伊葬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向街对面的天空，灰得几乎透明。
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种轻微的压迫，像是空气中有东西在呼唤她。那呼唤没有声音，却像心跳一样规律。
她顺着那种感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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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走到傍晚。
傍晚，风从街口刮起，带来一股血腥味。
她顺着气味走去，看见那个人——画像中的男人，满身酒气，蜷缩在巷角的阴影里，手上的刀还沾着血。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
那一瞬间，空气变得浑浊，世界像被薄膜隔开。
她看见那人的身体周围浮起细小的黑雾，像腐烂的梦。那雾气让她感到窒息。不是身体的，而是存在上的。
璃祺的声音在心底低低响起：“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伊葬淡淡回答。
“那是什么？”璃祺追问道。
“不该存在的错。”伊葬的语气冷冷的，像是一块冻结的冰，没有任何感情。
伊葬抬起手。指尖一点微光闪烁，一朵红花从虚空中缓缓生出，花瓣旋转，花蕊如焰。那花静静飞出，落在那男人胸口。没有声音。
他睁大眼睛，呼吸停下，表情平静地凝固在脸上。没有痛，没有血。花消失了，只留下一点幽红的光，随风散开。
她收回手，静静看了他一眼。
璃祺的声音低而平缓：“这就是葬送。”
“葬送吗……”伊葬重复着这个词，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风从巷口掠过，卷起地上的灰尘。那具身体倒下的声音，被风带走了。
她走出巷子，没有人注意。
她走过的地方，空气重新变得清澈。
璃祺在她体内轻轻说：“你做得很好。”
“我只是看到了。”伊葬默默的说。
“看到了？”
“错的东西。让我呼吸困难。”伊葬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望向天空。
璃祺轻笑：“那就继续吧，看到错，就把它修正。”
伊葬抬起头，夜色正从远方蔓延，星光被厚厚的云遮住，只剩微弱的银辉。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风。风很冷，几乎要切开皮肤。
“璃祺，”她轻声说，“如果世界充满这些错，我们要走多久？”
“直到花不再开。”璃祺的声音轻若叹息。
“花不再开的时候，会怎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伊葬有些疑惑，感觉璃祺知道些什么，又不知道些东西。
“那是我的本能告诉我的，一直走到花不再开，可能就是这样。”
她没有回应。风从她的发间掠过，像是无数无形的手抚过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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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她走在城的边缘，月光照在她的发上，银白中带着一层微红的光。有人在远处的窗后看见她的身影，以为那是幻觉。
从那夜起，城中流传起一个传闻——
“她”在黑夜中行走，银发红瞳，步伐轻无声。她走过的地方，总会有花悄然开放，有人静静死去。
人们称她为“血花少女”。
他们说她是神的审判，也有人说她是魔的使者。
但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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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到来时，风带着露水。她停在一片荒野上，远处的草在风中轻轻摆动。璃祺问：“伊葬，你为什么停下了？”
“我在想，”她的语调平淡，“为什么你选中的会是我，而不是其他人？”
璃祺沉默了片刻。风吹得很轻，像是呼吸。
“我不知道。”璃祺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我只是……感受到一种吸引。它指引我找到你，就像风会找到花。”
伊葬微微抬头，银发在风中缓缓散开。她似乎在听，却又像在沉睡。
“那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她问。
“我不知道。”璃祺的声音几乎化作风，“但我知道，我们还会走下去。”
风轻轻掠过她的发，花的香气从脚下散开。
她没有回答，只是迈出步伐，走向更远的灰色天际。
她的脚下，花开一朵又一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