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天,风在这一日变得格外轻。它从远山的雪缝间吹下,带着寒意与湿气,掠过石与草,像一个疲倦的呼吸。天色灰淡,阳光被云压在山后,只留下一线模糊的亮,像沉睡前的余息。
伊葬坐在崖边,指尖轻轻摩挲着一片枯叶。那叶脉脆弱到一触即碎。一个熟悉的的声音在风中轻轻响起:“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那是璃祺的声音,但轻得几乎要被风带走。
那一瞬,风似乎也静止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着某种命中注定的场景。
“这句话从哪来的?”伊葬问。
璃祺没有回答。
伊葬低头看着手中的叶,叶子化成灰,被风卷起。
璃祺有些迷茫,语气淡得像梦呓:“我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起了。”璃祺顿了顿,轻轻补上一句,“花与叶,从来都不在同一个季节里。”
伊葬的瞳孔轻轻缩了缩,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灰在风中消失,像时间本身在消散。那一刻,风吹散了云的边缘,露出一点苍白的光。她忽然觉得,这句话似乎早已在她心中存在,只是现在才被风带出来。
从那一日之后,璃祺再没有说过任何话。风仍旧吹,花依旧开,但一切都变得空。伊葬开始感到一种模糊的疲倦,那种疲倦不是肉体的,而是存在本身的。
她走在山道上,脚下的尘土被风卷起,像回忆。
她经过一座座废弃的村庄,屋顶塌陷,墙壁斑驳,空气中仍残留着燃烧的味道。
她走过湖面,冰层上有裂痕,阳光穿过裂缝,折出破碎的光。
她走过一片枯林,枝条向四处伸展,交错横生。
世界安静得近乎透明。
伊葬记得自己曾明白“错”是什么。曾经,她只要看见那些浑浊的雾、那些让风无法流动的生命,就知道该“葬送”。
那是她存在的意义——清除错误,让风重新呼吸。可如今,她再也分不清“错”在哪里。在她眼中,所有人都像被洗净的影子,没有黑暗,也没有光,只剩下空壳一样的呼吸。
她的脚步仍在继续,但风不再指引方向。璃祺的声音消失了,就像世界的一部分被抽离。
伊葬不知何时停下。风在她耳边流动,声音忽高忽低。她抬头,看见天色暗下,云压得很低。
她试着唤一声:“璃祺。”
没有回应。
她又轻声重复:“璃祺。”
风像是在回答,却什么也没说,只在她的发间流转,带着一种近乎哀悼的静。她忽然觉得自己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不在外,而在内——那是她心跳的声音,轻微、缓慢,却让她感到不安。
她继续走,穿过一片长满彼岸花的山谷。那些花已经枯败,颜色暗沉,花瓣像烧尽的灰烬。
伊葬缓缓坐下,背靠着一块石头。风从侧面吹过,带起她几缕发丝,她伸出手,指尖触到一片花瓣,冰冷得像石头。那种温度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早已僵硬。
她低声说:“璃祺,你知道什么是‘尽头’吗?”
没有回应。
她又说:“如果风停了,这世界会怎样?”
她的声音极轻,风带走了大半,只剩回音。她轻轻笑了,那笑没有声音,只是嘴角微微弯起。
“我以为我会永远走下去。”她抬眼望天,天灰白一片,没有星,也没有光,“可是,风停了。”
那一刻,她真的觉得风停了。空气不再流动,连她的头发都不再动。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世界最后一丝回响。那声音并不急促,甚至很柔和。她想,也许这就是“终结”的声音。
她低下头,看着手掌,那掌心曾无数次释放出葬送的光,如今却空空如也。
伊葬轻声说:“璃祺,你在听吗?”
风没有动。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句古老的话,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传来。
“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
那声音像存在于一个梦中。她想回答,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于是,她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声音几乎消散在呼吸之间。
她躺在一片草地上,慢慢闭上眼。风轻轻掠过她的睫毛。那风不再寒冷,也不再带来花香。它只是风。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轻,像要融进空气。胸口的红光一闪一闪,越来越暗。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璃祺的名字在她脑中变得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只剩下风的回音。
她在心里问:“结束了?”
没有人回答。
她睡了。风再次动起来,带着灰尘和露。黎明未至,云层开始翻动,天边有微弱的光亮。
风掠过山谷,带起花瓣,那些枯败的花在微光中重新亮起一瞬,又迅速消逝。风拂过伊葬的身体,她静静地靠在石上,头微微倾斜,发丝散在地上。她的手垂在身侧,掌心中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光。那光极淡,像风的余温。
风绕着她打了一个回旋,轻轻带走几片花瓣,像在为她安眠。天渐渐亮了,灰色的云开始退去,露珠在草上闪着光。世界没有停下,一切如常。只是少了她的脚步声。
风越吹越远。那片山谷很快被晨雾笼罩。人们路过那里时,只会看到一片荒草和几朵颜色奇异的花,花瓣微微发红,像血,又像黎明。
没人知道那里曾有谁坐过。
只有风知道。
它带着那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山与谷之间,轻得几乎听不见
“结束了?”
风没有回答。它只是继续吹,越过山、越过河,越过所有曾经有她的地方。
它吹进远处的灰色天穹,吹进时间的深处。
“伊葬”结束了,但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