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荒野尽头吹来,带着灰尘、花香与死寂,天色灰白,像一张被时间洗淡的纸。
空气中弥漫着旧日燃尽的气味,世界静得仿佛被遗忘了。风卷着枯草低声呢喃,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掠来,像是在召唤什么被遗落的生命。
不知在什么时候,伊葬在风中醒来。她的睫毛上沾着薄露,睁开眼时,那些露珠在空气中碎裂成微小的光点。
她眨了眨眼,光便随风散开,如同记忆也被剥落。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唯一清晰的,是一个被风反复低语的名字——伊葬。
她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像是在确认它属于自己。声音很轻,几乎与风融为一体。风回应她,掠起她银色的发丝,那一瞬,她的眼瞳中闪过一点红光,如彼岸花的余烬。她怔怔望着那抹红光在瞳底消散,仿佛在提醒她什么——一种模糊的宿命感。
她想起另一个词:彼岸花灵。
那似乎是她的身份,是某种被命运标记的存在。她不知道“定义”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那就是她。
她缓缓站起身,脚下是一片早已枯死的花海。花茎折断,花瓣像薄薄的灰尘,随着风翻卷。花瓣贴在她的脚踝上,冰凉、轻微,却像在缠绕。天空低垂,灰色像压抑的幕布笼罩一切,连光也显得疲倦。
她抬头,看见风的流动,像无形的手在指引方向。那种感觉并非幻觉,而是一种命运的牵引。那牵引来自她胸口深处,像一根被光束紧紧牵着的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要跟着风走,身体也在回应着无法抗拒的呼唤。于是,她顺着风开始行走。
风吹过她的耳畔,像在低语:“去吧。”
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带着温柔的冷意。风擦过她的肩,掠起她长发的一角。她没有回头。她走过枯草的原野,走过被月光洗白的河谷。
夜色渐深,月亮被云遮蔽,世界只剩下灰与白的层次。偶尔有一只夜鸟飞过,在沉默的天幕中留下一声遥远的鸣叫,然后一切再次寂静。
风越来越柔和。她忽然听见空气里似乎有哭的声音。那哭声很远,又似乎很近,像是从风里传来的回响。她停下脚步,仔细倾听。风顺着哭声的方向流动,于是她再次迈步。她不知道那哭声属于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得去听见它,但她知道——那就是风让她走的路。
风带她来到一处山丘。山丘下是一片被晚霞映红的花田。那不是盛开的花,而是无数彼岸花的残影,一半枯萎,一半绽放。血红色的花在暗土上闪烁着,像将熄的火,又像新生的光。空气里有花的气味,很淡,却带着一种血的甜腥。
花海中央,一个女孩正跪坐着,双手捧着一朵颤动的彼岸花。她的肩膀一抖一抖,哭得很轻,几乎听不见,却让风也停下。
伊葬看着她。哭声像某种召唤,让她胸口微微发痛。那不是情绪,而是共鸣的吸引,一种生与死之间的共振。风在她脚边打转,像一条温柔的蛇,缠绕着她的脚踝。
她抬起手,掌心浮起一抹微光。那光柔和又冷静,颜色像风的倒影。她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她向前走,每一步都被风包裹。花瓣在她脚边飘起,轻轻擦过她的裙角。她走到女孩面前,那光已在她胸前汇聚,柔和而坚定,像命运的呼吸。
伊葬俯下身,看见女孩的泪滴在花瓣上。那花正一点点枯萎。
伊葬低声说道:“你好。”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女孩愣了一下,抬起头,眼里有泪,反射着灰色的光。那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空白。
伊葬平静地说:“我叫伊葬,我是彼岸花灵。”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风顿了一下,花田里的红光轻轻闪烁。那一刻,光从伊葬胸口缓缓溢出,如同流水,穿过空气,在半空中散成细碎的花瓣。它们漂浮着、旋转着,像时间的碎片,然后重新聚合,静静没入女孩的胸口。
风屏息。女孩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抬起手,摸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丝温度在扩散,像初生的火,既不灼热,也不寒冷。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迷茫,她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伊葬静静看着她。她的身体已开始变得模糊,仿佛光在剥离实体。她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考。她只是知道,这一切该如此。风绕着她旋转,吹动她的发,带走她身体最后的轮廓。她彻底化为光,融入那女孩的胸口。
一切归于寂静。空气中仍残留着她的气息。风轻轻流动,仿佛在安抚新的生命。
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花。花瓣重新舒展,颜色比之前更深。她的唇轻轻颤动,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伊葬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不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深处的回音。
“你的名字,是什么?”
女孩怔了一下,眼神像刚从梦中醒来。她的目光在花瓣上停留了很久,然后低声说:“璃祺。”
风顿时安静了。伊葬在她意识里轻轻重复那两个字,每个音节都像从前的梦。
“璃祺……吗?”
那声音在心底回荡,没有起伏,只有轻轻的回声。语调平淡,没有情感,却带着一种温柔得近乎虚假的暖意。
“好名字。”
风掠过花田,带起花瓣飞舞,那些花瓣在空中旋转,映出灰色的光。璃祺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却又不确定那是不是幻听。她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风带来细雨,雨打在枯花上,声音极轻。空气变得温顺,连天空的灰色都褪去了几分冷意。
璃祺胸口那一点光在心跳的节奏中微微闪烁。她听见那个声音在体内轻轻说:“璃祺,我在这里。”
璃祺低头,双手合拢,像在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指尖微微颤抖,那是生命第一次回应风的方式。她没有再哭。
风继续吹,灰色的云被推开,露出一线淡白的光。她缓缓站起身,那朵花从掌心滑落,落在地上,在泥土中安静地盛开。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风,望向远处的山。她的眼中映着那点光,那光正如她心底的声音——平静、无情、又不可违逆。
风再次吹起,吹干她脸上的泪,也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伊葬的声音再一次在她体内响起:“璃祺,风变暖了。”
璃祺没有回答,脸上浮现着令人熟悉的平静和冷漠。她只是缓缓转身,朝远方的山走去。
她的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如风掠过花瓣。她每走一步,脚下便开出一朵新的彼岸花。
风掠过灰色的原野,带走尘土,也带来新的命运。风无声,花无语,唯有那句轻轻的呢喃在风与花之间徘徊。
“璃祺……吗?好名字。”
风带着这句话回到了天空的深处,消散在无尽的光里。那一天,葬送重新开始,风依旧如故,流动不息。